第一部 第二十三章 指點山河少年懷

安亦辰眸中跳躍的火花更是灼目,他點著頭,道:「嗯……很好。」

我鬆一口氣,輕盈笑道:「好,那走吧。」

我當先一步,正要步出屋時,身後忽然伸過一雙手,扣住我柔若無骨的細腰,將我緊緊擁住,靠在他結實寬厚的胸膛。他的心臟正在劇烈跳動著,鼻息濃重,撲在脖頸間如嬰兒的手輕輕撓動,卻讓我心裡陣陣發緊。

「棲情……」安亦辰呻|吟般嘆息一聲,潮濕溫熱的嘴唇忽然間貼上我的後頸。

我大驚失色,腦海中猛然跳出白衣的身影來,幾乎是用盡全力向後一推,終於掙開他的懷抱,圓睜著眼,瞪住安亦辰。

安亦辰眼中的火花頓時黯淡,滿臉通紅道:「對不起,我忘情了。失禮!」

說著,他悶了頭,當先向外行去,不敢再回頭看我一眼。

忘情?他真的喜歡我,而且非常非常喜歡我?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終於見到了母親。

白衣正從她的身上將銀針一根接一根拔出,置於托盤中。

母親安靜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一雙曾經嫵媚靈動的大眼睛,失神地盯著床頂,似牢牢看住什麼,又似什麼也不在看。她的面色和內里著的小衣一樣雪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我悄悄走過去,摸住她慘白的手,淚水已如斷了線的珠子,只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白衣突見我和安亦辰一齊過來,微露詫色,但立刻斂去,不經意般沖安亦辰道:「二公子今日倒是閑,有空來探病了。」

安亦辰淡淡問道:「夫人的病,現在怎樣?」

白衣將銀針一根接一根炙烤著,道:「比先前自然好多了,暫時不會有性命危險。但這病無法根治,若是再受什麼刺|激,可就難說了。」

母親聽得我呼喚,抬起眼來看到我,已顯出驚喜無限來,強撐了身子,摟了我垂淚問道:「棲情,你還好么?」

我答道:「我自然……很好。只是前些日子受了驚,所以調養了一陣子,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所以來看看母親。——安二公子說,若我願意,可以天天來瞧母親。二公子,是不是?」

我拿子虛烏有的承諾去向安亦辰求證,心下卻篤定了他絕對不會否認。經了午後那一場柔情脈脈的遊戲,他這塊百鍊金鋼一時已成繞指柔,當日的針鋒相對和桀驁不馴一掃而空。

果然,安亦辰不過遲疑了一下,即道:「是,如果棲情姑娘願意,天天來看夫人也是使得。夫人也該放寬心,儘快調養好身子,我就帶你們進京去。」

「進京?」我驚訝地重複。

安亦辰深深望住我,唇邊彎起的弧度又泛出那種讓我討厭的自信和自負:「你不是說,你要住昭陽殿么?我便讓你搬進去住著!而且,我可以讓你永遠住進去!」

我打了個寒噤。

昭陽殿是歷代皇后所居,連皇后所出的公主年長後也必須要搬出去,獨我仗了父母的寵愛,才一直賴在母親身邊不曾離開。他居然說,要讓我永遠住進去?

母親飛快在安亦辰臉上掠過,喃喃道:「昭陽殿,好啊,有機會,我也想再回去瞧一瞧,只瞧一瞧,也便夠了。」

安亦辰淡淡一笑,負了手站在窗口,看一對黃鸝兒在煙籠般的碧樹間跳躍,由了我和母親說話,不再插嘴。

白衣收拾了醫具,瞧了安亦辰一眼,徑自提了出去,竟不曾瞧我一眼。我心裡一緊,又不好說的,只將注意力集中在母親身體上,問她住得怎樣,吃得如何,睡得可安穩?

到底有安亦辰在,有些敏感的話題,卻不敢提起問起了。

母親但聽得我以後可以來日日看她,便已好生開懷,至於眼前困境,一時也無可奈何了。

正絮絮而語間,有侍女連連探頭張望。

安亦辰皺眉道:「什麼事?」

侍女答道:「仇將軍在外求見,說是帶了晉公手諭來,立等公子回覆呢。」

安亦辰遲疑了一下,我忙知趣地立起身來,道:「母親,我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母親應了,卻看向安亦辰,面有憂色。我拍了拍母親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隨了安亦辰一路出去。

仇將軍指的竟是仇瀾,他與三年多前一般,著一身黑袍,氣勢凜凜,正等在院門外,一見安亦辰出來,匆匆行了禮,便將一封信函交到安亦辰手中,道:「大公子在滄江以南和宇文昭硬對上了,這次宇文昭也狠下心,想一舉殲滅安氏大部兵力,雙方激戰,死傷慘重。誰知此時瀏王借口安氏劫掠少帝,無視天下大義,也出了兵,和宇文氏前後夾擊,將大公子的七萬大軍生生圍困在滄南的延陵鎮,晉公特地下了手諭來,請二公子速帶晉州、青州駐軍五萬人前去救援。」

安亦辰將那手諭拿了,飛速看了,轉而問道:「三弟和亦思他們現在還在與安夏糾纏?」

仇瀾恨恨道:「可不是。安夏目下分明正對中原戰況隔岸觀火,若我方得勝,根本不敢來糾纏我們;只怕我方一時敗了,才會趁勢東來,趁火打劫!安亦倫那小子,此時借口安夏騷擾不肯出兵,其實就是在逼二公子你出兵呢,最好大公子和二公子手下的兵都打光了,他才好坐收漁翁之利!」

我才知安氏三子安亦淵、安亦辰、安亦倫雖各有才能,卻也各有機心,連安亦淵大難將至,安亦倫都敢袖手旁觀,視若無睹。只不知安亦辰這個以仁和著稱的貴家公子,又會作何打算。

安亦辰顯然也有些煩惱,他負了手,在原地來回踱了幾下,忽然頓住身形,道:「立刻調兵一萬,對外聲稱五萬,支援大哥。然後通知父親,竭盡京中所有能召集的兵馬,攻打瀏州!」

「攻打瀏州!」仇瀾愁意一掃而空,道:「圍魏救趙么?好主意!只是京中人馬全部集合起來,只怕也不過兩萬。瀏州目前也是兵力空虛,要論對付瀏州,應該很有威懾力。只是晉公為人謹慎,只怕不肯輕易撤空京城,以給他人可乘之機。」

安亦辰成竹在胸地微笑,本就雍容俊秀的面龐憑添幾分令人心折的睥睨之氣:「你只要告訴父親,我這裡正安排四萬人馬,晝夜兼程趕往京城支援,他那邊自然會放心出兵。他該知道,京城就是空上數日,附近也無人能抵擋住四萬人馬的征伐!」

「好!」仇瀾的模樣,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的墨藍眼珠煜煜閃亮,笑問:「那麼,這四萬人馬,公子是否打算親自帶去京師?」

安亦辰掃了我一眼,道:「嗯,我還有事,你和子瑞去就行了。」

仇瀾此時才想到留心打量我,忽然驚笑道:「原來是棲情公主!這可真是公子的大事了!屬下這裡就先恭喜公子了!也算是多年心愿,一朝達成了!」

多年心愿,一朝達成?連安亦辰的部下,都知道他的這個「心愿」?

安亦辰臉又紅了,略有不安地搓了搓手,道:「你們先去吧,有事再找我。」

仇瀾應了,正要離去,忽然又想起什麼般回頭道:「對了,前兒公子令人去京中把夕顏姑姑接來,正好茉兒說要回娘家,所以叫人將她們一塊兒接來晉州了。估計今晚就快到了吧?」

夕姑姑!杜茉兒!

驀然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名字,我不由身軀一震,又驚又喜又夾雜些傷感。困在晉國公府後一直未聞得夕姑姑消息,我原以為是安亦辰有意封鎖,不想她卻是給安置在京城;還有杜茉兒,當年宇文弘失了她,差點將我給凌|辱了,當時我就想著是不是給那個和杜茉兒有過牽扯的黑衣仇瀾帶走了,直到如今才算得到證實。

安亦辰顯然感覺到我的震動,微笑向仇瀾道:「若是夕姑姑來了,直接把她接到棲情住處來服侍吧。」

仇瀾又在我臉上細瞧了瞧,笑道:「是,公子。公子這樣的人物,原只棲情公主才配得起!」

一時仇瀾離去,安亦辰將手搭於我肩,很親呢地半擁姿態,柔聲道:「棲情,你可願意……和我在一起?」

他問著短短的一句話,卻接連兩次深深呼吸,倒似十分緊張一般,絕對不像兒戲。

我心頭怦怦亂跳,再不知該不該繼續哄他。便是他罪該給千刀萬剮,用這種手段都傷他的心,總是不該。何況我和母親的性命都攥在他的手心,一個不好,便可能惹火燒身,死無葬身之地。

而且,這人太精明聰慧,做得太過,只怕更容易給識破!

方才那看似死棋的戰局,若換一個人來處置,只怕非得動用千軍萬馬費上無數性命才能擺平,可他不過三言兩語,甚至不需要親自出手,便已安排得妥妥噹噹:出兵一萬號稱五萬救人,是為懾破敵人膽氣,更使瀏王失了必勝信心,再不肯為一場無把握的戰爭犧牲大本營瀏州,圍魏救趙之計於是更易施行。出兵四萬進京只為安定人心,前去打仗的是他父親的兩萬京城駐兵,不論成敗,於他安亦辰手下兵馬絲毫無損,卻能有功無過。這樣,吃大虧的,只剩一個安亦淵。

安亦淵身為嫡長子,性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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