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情痴不關風與月

我嗅了幾次香囊,卻也越來越乏,想來並不是藥物作用,而是天色太晚,真的想要睡了。屋外有打更聲遠遠傳來,已敲過三聲了。

我估量著也不會再有什麼事發生,打個呵欠,正準備側身卧了睡去時,房門突然格地一響,慢慢打開一條縫隙,夜風迅速掠過,將天青雲影紗吹得迅速鼓起,幾要拂到我的面頰之上;而一道修長的人影也踱進來,迅速將門闔上,似很擔心那夜風灌得多了,會驚著我或凍著我一般。

我正緊張來人是否圖謀不軌時,那人已緩緩走到桌前,點了盞燭,又將長檠燈點燃。火光跳躍,映著那人面容俊雅高貴,黑眸明亮如星,竟是有七八日未見的安亦辰。

按理我已落在他手中,要殺要剮也全由得他了,卻不知他半夜三更跑到我房中做甚麼?難道也想輕薄於我?白日里人多嘴雜,怕壞了他名聲,所以半夜裡把我迷暈了好欺侮我?

我背上沁出汗來,不由心頭砰砰亂跳。轉而想到,白衣既然知道他們下藥,多半也不放心,說不準此時正在窗外某處靜靜守侯,若是安亦辰圖謀不軌,便是身在險境,白衣必定也是不肯袖手旁觀的。

當下也不敢發出動靜來,只微側著臉,閉著眼睛,裝作睡著。

眼前是燭光透過眼瞼映入的微微昏黃,似有人悄悄在我床邊坐了,接著是胸前的被子給向上掖了掖,又將我露在被外的兩隻手都掩入了被中,絲毫不見輕薄之意。

我心中納悶,卻萬萬不敢睜開眼來看安亦辰的動靜神色,只作給驚動了一般,輕輕哼了一聲,翻了個身抱了被子面里而卧。

安亦辰那邊半天沒動靜,又隔了許久,才又有一隻手為我拉被子,然後握住我的手,似要將我的手塞入被中。

但他握住我的手,居然沒有再鬆開。他的手掌很寬大,也暖和,掌心沁著些汗意,微微顫抖著,溫暖和汗意,正一起慢慢傳遞到我的手掌與手背。

我沒有感到他的惡意,甚至能覺出他在我手上的輕輕撫觸,帶了某種近乎柔軟的溫柔,如春日裡醺暖的風,固執而纏綿地凝在我的肌膚,卻一直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感覺……好怪異!

我幾度把他逼上絕路,他也幾度凌迫於我。想到死去的四百二十一名侍衛,我夢裡都會恨死;何況被他引出黑赫,犧牲了我最親愛的顏叔叔……

他是我的仇人,我也是他的仇人。

他該恨我入骨,正如我有機會一定不會饒過他一樣。

那他現在,到底做什麼?我不由皺緊了眉。

又一隻溫暖的手指滑過我的眉心,似想撫平那夢中的愁意。

我聽到他那樣憂傷地嘆息,用他低沉而清醇的嗓音,輕輕道:「我想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可為何,卻越來越遠?」

我心頭陣陣窒息。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他終於沒有再說話,只緊握住我的手,輕輕撫著,似在感覺我的體溫和脈搏。漸漸的,他那些輕微的動作也停止了,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我偷偷睜開眼,卻不由越睜越大。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瘋了般逐我殺我、與我針鋒相對的安亦辰,竟然握了我手,伏在我的床邊睡著了!

他沉睡的面容並不安詳,眉心皺起的紋路深深,似不知含了幾許苦楚的心事。他的面龐線條不如白衣柔和,慣常的雍容淡笑讓他顯得高貴沉穩,機智內斂,但他此刻沉睡著,睫毛顫動得像不安穩的孩子,依稀又讓我看到初見時隱約的幾分稚氣。

難道,他並不恨我,反而偷偷喜歡我?可他又為何追殺於我?

我完全迷惘了,怎麼也想不通這個文韜武略精於權謀的男子,到底在想什麼。

或許,明天問了白衣,會有答案。

我也乏得夠了,看這人並不像要對我圖謀不軌,心思漸漸放開,悄悄打個呵欠,便也睡了過去。

這一覺自然很久才醒來,窗戶大開著,金風陣陣撲入幃幔,已沒了清晨的寒意,只怕早就過午了。

而安亦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彷彿昨晚握我手沉睡我房間的那個男子,只是我的一個夢而已。

我用力揉著自己疼痛的太陽穴,半坐起身。

外面的小九小素顯然等得久了,立刻走進來,笑道:「姑娘醒了?要不要準備洗漱用餐?」

我倦倦地點頭,又道:「我怎麼會睡得那麼沉?你們去幫我把白衣請來,看看我是怎麼了?」

小九、小素明知我給下了葯,更不好多說,只得應了,一邊為我洗漱,一邊去請白衣。

過了好久,白衣才提了食盒走來,微笑著取出幾碟小菜,一碗稀爛白粥,道:「姑娘今天的氣色看來不錯,怎麼還特特叫人去請?難道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懶懶起身坐起,用棉枕靠了,將長簪挽就的雲髻扶了一扶,橫了小素、小九一眼,道:「你們出去,見了你們,我見了你們吃不下飯。」

小素、小九明知我為睡得過頭起了疑心,心中有鬼胎,也不敢違拗,應了一聲,匆匆出去,不一時便見小九打開院門,蹩了出去,料想去告訴安亦辰去了。

我也懶得理會,索性大大方方叫白衣將門窗都關了,才笑嘻嘻將他拉到床畔坐了,悄聲問:「昨晚你在外幫我守著了?」

「沒有!」白衣立刻否認,見我瞧他的眼神有幾分戲謔,立刻紅了臉,道:「嗯,半夜睡不著,是過來看了一會兒。」

他何止看了一會兒,那樣溫潤的明眸,分明閃爍著疲乏,連眼白都泛著清晰的血絲,應該整夜守在窗外暗處吧!

但他居然害羞得不敢承認,實在不像我那超凡出塵的白衣!

我格格地笑,輕輕刮一下他的鼻子,料想小九小素一時不敢前來驚動,遂放肆起來,勾了他的脖子,去親他的唇。

白衣又是一顫,已將我擁在懷中,溫柔回應。我輕輕嚙咬著他的唇邊,待他唇張開時,更是主動纏到他的唇舌之間,與他糾結纏綿。

我喜歡白衣,我要白衣,我要他一生一世地陪著我。所以我一定找一切能找到的機會,讓他更喜歡我,更離不開我,就是主動誘惑他也是不妨。

白衣開始有些退卻,但我堅持片刻,他的喘息已漸漸粗重,同樣激烈地回應著我,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和歡喜,把我的心胸撐得快要爆裂。

即便這一刻灰飛煙滅,我也是快樂的。

許久,白衣才放開我,挪開兩步,滿面潮|紅道:「你這鬼丫頭!」

「你不喜歡我親你么?」我捂著嘴笑道。

白衣搖了搖頭,立即轉移話題:「快吃些東西吧!」

我明知他性情溫文,情感上很是內向,也不逼他,嘻嘻笑著,又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親,才端了碗來吃粥。

白衣溫柔看我一口口吃著,不時用帕子將我擦一擦唇邊溢出的粥,微笑道:「你母親的病勢很有起色,暫時應該沒什麼事了。你若有機會,不妨好好和安亦辰說,他應該會答應你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他好象很喜歡你。」

我便知他必然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看在眼裡了,哂笑道:「這人有神經病。毀了大燕王朝,毀了我的家,殺了我那麼多的部屬,甚至連顏叔叔也是間接死在他的手上,還說喜歡我?」

白衣側頭看輕輕飄動的幃幕,道:「或許,他有隱衷。他身為安氏子孫,有許多事不得不做。而且,安氏做的事,並不能全計算在安亦辰頭上。」

我冷笑道:「怎麼不算在他頭上?即便不是他做的,父債子償,我都該向他好好討還!」

我慢慢擱下筷,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不禁心頭怦怦亂跳,側頭向白衣壞笑:「白衣,我想到怎麼整那個安亦辰了。你不是說他喜歡我么?我也覺得他似乎對我有些意思。如果我哄得他全心全意愛上我,然後再把他拋棄了,他會不會覺得很痛苦?」

白衣臉色微變,道:「他不僅會覺得很痛苦,甚至會覺得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我也不知道所謂的男女之情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但如能讓安亦辰萬劫不復顯然是件讓我睡覺都會笑醒的主意。我這一生,最恨的人除了宇文氏父子,就是這個安亦辰了。我咬牙切齒道:「好,那我就試試,我能不能讓他萬劫不復!」

白衣正在收拾我吃完的碗筷,不知怎的手一顫,已將碗筷跌下,「啪」地跌作兩瓣。

我忙俯下身,問道:「怎麼了?沒割著手吧?」

白衣搖搖頭,面色發白,叫我迷戀的眸子暗濤洶湧:「棲情,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讓我萬劫不復?」

我怔了怔,難道我這個主意嚇著了他?

「我怎麼會讓你萬劫不復呢?」我忙著解釋:「我不會害任何人,除了安氏和宇文氏。」

「安氏和宇文氏?」白衣重複著。

「是,安氏你是知道的,我當日給他們逼得有多苦!而宇文氏!」我攥緊拳頭,恨恨地擊著床:「殺我父,辱我母,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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