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曹營鏗鏘又逢君

我有指望過他客氣么?

這人唯一的好處,應該就是還有幾分知廉恥,懂得愛惜羽毛,不像宇文家那幾個,略有些姿色的女子便當成玩物般糟蹋,實在已跟禽獸無異。既然沒有這方面顧忌,我淪落至此,便是給他殺了又何妨?

我的鄙夷之色顯然再次激怒了他。他立起身來,冷淡道:「皇甫棲情,希望你記住,大燕王朝已不復存在!有我安亦辰在一天,所謂的大燕,連半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以後和我說話,給我少擺公主的譜兒!」

我別過臉,只作沒聽見。

安亦辰正欲拂袖離去,我插身上前攔住他,問:「我母親呢?你把她怎樣了?」

安亦辰漂亮的唇角也彎過一絲嘲諷笑意,他低聲道:「你想知道?可我再告訴你一句:有我安亦辰在一天,你休想再見到你的母親!」

我氣往上沖,毫不猶豫甩手一巴掌,響亮地打在他的白皙面頰上,登時騰起五隻清晰的指印。

「你!」安亦辰震驚地捂了臉,忽然揚起手來,同樣毫不猶豫,打回過來一個耳光。

我的身體原就未復,何況那日在山上,剛給宇文頡狠狠打了一巴掌,今天又給安亦辰來這麼一下,頓時頭暈眼光,腳一軟已跌倒在床上。

而耳邊,猶傳來安亦辰森冷的話語:「皇甫棲情,你給我記好了,今日的安亦辰,也不是當日那個被你把性命捏在手中由你欺負的安亦辰!」

我耳邊嗡嗡亂響,有什麼液體正從耳中溢出,而唇邊也是一陣咸澀。用手一摸,耳邊汪出的,是透明的膿液,而唇邊則是一片嫣紅。想來耳中早已了炎症,此時又給打那麼一下,膿液便滲出了。

至於給打到吐血,我也懶得再想再看了。隨手扯了錦被來,將唇邊依舊不斷掛下的鮮血擦了一擦,才抬頭笑道:「聽說少年吐血的女子,總是活不長的。所以你放心,我沒什麼機會再欺負你了。你若想報仇,欺負我欺負我也使得,別等我死了,你想報仇也報不了了。」

看到我吐血時,安亦辰面容上的怒火已漸漸消隱,待聽得我說這些話時他的眸子竟似收縮了一下,凝成尖尖銳銳的一道,說不清的恨怒痛憐,咬緊牙盯著我。

我只伏在床上,冷笑,喘氣,心頭卻是恨意洶湧,只不肯顯出痛楚之色來讓他笑話。憋悶得難受時,胃部一陣陣抽搐,終於忍不住又吐了起來,一口一口,把方才好容易才吃下去的燕窩蓮子羹吐得乾乾淨淨,卻連同體內最後一點力氣也耗盡了,只覺滿頭滿身的虛汗,層層泛出,瞬間將衣衫和額前長發濕得透了,而身體更似給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軟軟趴倒在床上,勉強用嘲諷的眼神再瞪他一眼,便閉上眼,說不出話來了。

「你……你……」,安亦辰伸出手,似想問我情況如何,終究又將手縮回,忽然扭身離去,速度竟比來的時候不知快了多少倍。

小九和小素兩個迅速帶了抹布清水進來打掃,卻是滿臉的驚惶。

「姑娘,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公子怎麼發那麼大脾氣?」小九一邊幫我擦著額上的汗水,一邊小心問道。

我有氣無力道:「他的脾氣一向大,關我什麼事?」

小九給我擦汗的手頓了一頓,遲疑道:「二公子……一向很和氣,連下人都從不打罵的。」

可我不是他的下人,我是他的階下囚。

我自嘲地笑笑,知道這兩個丫頭是安亦辰的忠實心腹,也懶得再解釋什麼,只是靜靜躺著養神。

但我居然安靜不了。

大約一盞茶後,至少有三名滿頭是汗的大夫被趕到了我房中,向我請脈。

我耳中轟轟亂響,待見到有人說話更是心煩,喝道:「給我滾出去!」

小九怯怯道:「姑娘,是二公子讓他們來幫姑娘看病的。」

看病?想來聽說我吐血活不長了,怕以後沒人可以報仇?他倒還真想得美啊!

「我沒病!」我側身向里而卧,將兩隻手藏是嚴嚴實實,再也不讓人幫我診脈。如果就此能病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顏叔叔,前路未遠,等等棲情!

而母親,他說我休想再見到她,會不會她已先我走了一步?

我心情越發煩悶,不但不診脈,連晚上再端來甚麼羹湯也懶得吃了,只覺身子越來越乏,越來越沉,似要將自己淹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般。

「棲情,棲情,你醒醒,醒醒!」有很溫柔的男子聲音在低喚我的名字。是父親嗎?還是繹哥哥?不然,是白衣?我們都好久不見啦,也不知白衣還記不記得,那個三年之約。

而那隻綉了夏日清荷的荷包,我一直帶著,裡面有一根風乾了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一頭系著你,另一頭系著我,證明我們曾經手牽著手,是極好的朋友。

我似又聽到了那沉鬱大氣的塤聲,在耳邊婉轉迴旋。我的淚水不覺傾下,伸手一攬,已抱著一個溫暖的身體,是白衣么?他來找我了么?

「你回來了么?」我哽咽著問道:「是你回來了么,是你找我來了么?」

懷中之人明顯震顫了一下,然後柔聲道:「是,我回來了。你乖乖的,先讓大夫給你診脈,好不好?」

可我的白衣本就是天下最好的醫者,又怎會要別的大夫給我診脈?

我神智漸漸清醒,努力睜開眼,不出意外地看到我懷中的男子,果然不是白衣。不但不是白衣,而且是我最痛恨的安亦辰。

如果我有力氣,我肯定會再甩這個惺惺作態的男子一個耳光,哪怕代價是讓我給人活活打死。

「久聞安二公子行止端方,不想卻趁我病中來占我一個小女子的便宜。」我輕咳著,嘲笑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安亦辰面頰通紅,匆匆退後一步,方才鎮靜道:「我只是喚你起來看病而已。」

「看病?」我嗤地一笑,正準備找話堵回去,一眼看到天青雲影紗後的長檠燈旁,靜靜站了一人,白衣飄飄,凝雲散藹,溫潤如玉。

白衣!

真的是他!

我差點叫出來,卻一眼看到他疼惜的眸光後隱了一絲警告。只他一個眼色,我已明了他的意思。

他並不想安亦辰知道我們曾經相識,這樣,他才更方便出手援救我!

我想乍見白衣,神色多少是有點異常的,但安亦辰顯然沒注意到。他垂著眼帘,臉上赤色未消,竟似不敢看我!

「我沒有病。」我高聲嚷了一句,卻有意呻|吟一聲,倒在床上,似一時激動便脫了力,無力再動彈。

「白衣先生!」安亦辰迅捷喚著白衣。

白衣不卑不亢應了一聲,提步便走過來,伸手搭脈。

我故意地掙扎著想要縮手,安亦辰已握住我的手,緊緊按在床沿,低聲道:「你別任性!這是醫者白衣,中原最卓越的少年名醫,憑你什麼病,都會藥到病除。」

我當然知道來的是白衣。給白衣微涼的手握住,我也不想掙扎了。

我覺出自己無措到甚至有意求死的心,漸漸安妥。

白衣,一定會幫我,一定會。

「怎麼樣?」不知是不是我聽錯了,安亦辰的語調中,竟有幾分緊張,竟把初見面時的囂張一掃而空。

白衣靜靜聽了半晌,緩緩站起,道:「我去開張方子,二公子讓人沏來,在這院里備好葯爐,我呆會就來煎藥。」

安亦辰怔了一怔,道:「先生,煎藥的事,下人做就可以了。」

白衣淡淡看他一眼,道:「公子若覺得不需要白衣煎藥,那這個藥方,也不必開了。你大可換個大夫來,看能不能救得了她!」

安亦辰猶豫片刻,又問道:「她是什麼病?」

白衣溫潤的眸光,寧謐地注視著我,道:「自求死路的病。」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當年白衣對我有多好,我求他幫母親看病,他不但一口應了,還不知安慰了我多少好話。此刻,我終於知道人家為什麼說醫者白衣脾氣古怪了。

如今的安亦辰安二公子為一方霸主安世遠的愛子,手握大軍,位高權重。可白衣談吐看似溫文,實則不冷不淡,所有回答更加似是而非,足以讓人急得發瘋。而安亦辰顯然已是無語了,他總不能一氣之下把這個聞名天下的少年神醫推出去斬了吧?

我只冷淡看著他,漠然如一截枯木。

安亦辰盯著我望了半晌,終於嘆息一聲,道:「那麼,白衣先生,這個院子,和東邊那個院落的病人,都交給你了。」

白衣略一施禮,微笑道:「在下儘力而為。」

安亦辰又將白衣打量一番,才道:「你可以自由在這兩個院落出入,但希望你能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白衣拂袖道:「公子若不放心,大可另請高明。」

安亦辰出身高門,自幼也是眾星捧月慣了,顯然也受不慣白衣如此倨傲的性情,臉色再次漲得通紅,許久,才隱忍地哼了一聲,匆匆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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