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一章 煙火連燒未央闕

「娘娘怎麼樣?」他已顧不得禮儀,徑衝過來問道。

「已經睡了,可君羽被宇文昭帶走了。」我看到他,心裡卻寧妥些,只是眼眶又是控制不住的酸澀,直要落下淚來。

「我已知道了。」顏遠風點一點頭,眸中已是掩飾不住的焦急,低聲道:「我已將我能調動的心腹侍衛都帶了過來,呆會兒你去拿太后的鳳璽,傳諭宮中各處侍衛,隨時侯命撤離京城吧!」

我已料著必有大事發生,但見顏遠風那般鄭重其事說出,心頭還是咯噔一下,忙問道:「京城,出了什麼事了?」

顏遠風緊皺了眉,道:「瀏王皇甫君卓領著一眾大將在瀏河大敗宇文氏軍隊,宇文氏傷亡泰半,蔡稟德、宇文弘引了殘餘人馬前往越州與宇文昭會合。宇文昭正與白甫尉、賈峒僵持,無力分身相救。而安世遠窺伺已久,趁機出兵,日夜兼程南上,一路勢如破竹,現在距京城已不足五十里。」

我連連打著寒噤,對了那滿園的櫻花亂舞,忽然便凄澀起來。啞聲道:「也就是說,現在安氏、瀏王,都在做著攻入京城的準備?宇文昭前段時間將京畿衛戍一萬三千餘人盡數開往明州、越州,現在的京城防備,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顏遠風沉默片刻,艱難道:「是。不堪一擊。即便太后下了懿旨,我估計能調動的兵馬也不足兩千人,北有安氏四萬軍隊,東有瀏王新勝之軍兩萬,不管是誰,都能輕易將京城一口吞噬!」

這春日,還真的很冷,吹到臉上的風,澀澀生疼,似要將我的肌膚吹得寸寸裂開。我抱住肩,慢慢蜷縮著蹲了下去,叫著夕姑姑:「夕姑姑,去幫我取披風來。這天怪了,春天卻快盡了,還這般冷。」

夕姑姑忙將披風搭我肩上,嘆息如呢喃:「是啊,春天,快盡了。」

春天快盡了,花兒片片凋殘,一轉眼,零落成塵,踐於腳底,再不見往昔風光。

「這事,怪我。」顏遠風垂著眼,撫摸我的發,慢慢道:「我不該沉溺於烈酒之中,不去過問朝政之事。如果我能早些了解這些事,預作準備,情況應該會好得多。」

「現在怎麼辦?立刻撤離?」我無力地問,聲音脆弱得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曾以為,我自己是很聰明,很堅強的,原來,我依舊是個什麼都不懂不會不敢的小女孩。

「等娘娘醒來,我們再商議一下吧。公主先通知宮中各處太妃太嬪們收拾收拾,想逃的逃,想留的留,想跟我們走的便帶上一起走。不過估料他們願走的也不多,安世遠自詡仁義之師,未必會為難那些與自己無利害關係的前朝妃嬪;皇甫君卓本是皇家之人,更不會為難先皇遺孀。」顏遠風口中說商議,顯然已把一切都計畫好了。他說不幫我出主意,可一旦母親有難,他早就拿定主意了。

我已懶得再去責問他以往對於我的搪塞,神經質地冷笑:「其實說到底,這兩路人馬唯一想處死的皇室人員,只有我們母女?」

顏遠風低了頭不敢看我,只道:「未必會想要娘娘和公主性命,但難免會受些委屈了。咱們不如走的好。」

「走哪裡去?」我吸了鼻子,汪了淚眼盯著他:「目前各路人馬已將中原分割,形成數十處各自為政的小王國,其中勢力最大的安氏和瀏王,正等著把我們當成豬羊般獻祭;而宇文昭,哈哈……我是不是得謝他把我弟弟帶出了險境?是不是因此再去投奔他?天下大概無人不知我們母女和他們是一路的吧?」

「我們去肅州!」顏遠風這次回答得很快,他拍著我的肩,道:「你的外祖靖遠侯蕭融,舅舅蕭況,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將,正是太后娘娘最有力的支撐。天下人都會背叛大燕王朝,而你外祖家不會,至少,他們不會對於你們的處境袖手旁觀。」

我漸漸振作起來。

是哦,我們還有肅州的蕭氏軍隊。肅州有著慈和的外祖蕭融,還有著蕭采繹。我的繹哥哥,他離開我,不就是為了積蓄蕭家軍的力量,好幫助母親和君羽重振大燕王朝么?何況繹哥哥那麼疼惜我!我們到了肅州,即便沒有了現在的錦衣玉食,皇室尊位,可我們可以自由自在活著,就像鳥兒一般開心活著。

「去肅州,是不是太遠了?」我小心翼翼地問,生怕會打破了這個美好的夢想。

「去肅州……」顏遠風猶豫道:「要穿過明州一帶,那裡正亂,宇文氏和那些平民軍隊打得正厲害。我們寧可繞遠一些,取道滄西官道,避開他們鋒芒,轉奔肅州。這幾年天下大亂,獨肅州按兵不動,分明就在養精蓄銳,伺機而動。此次娘娘出事,他們得到消息,定會派兵相援,宇文氏和白、賈等正打得兩敗俱傷,短期內必然不會特地為此事與肅州為敵,我們只要趕得及與肅州軍會合,就安全了。」

「肅州軍!」我揉著太陽穴,苦笑道:「可遠水解不得近渴,我們先得跳出京城吧?」

京城,京城,我們所有的危險,都在京城!目前要兵無兵,要將無將的京城,已成孤島一座,四面皆敵,憑著兩千鐵騎,能逃得到千里之外的肅州么?

顏遠風漆黑的眉微微蹙著,蘊了強忍的憂愁,慢慢道:「去收拾吧。先別驚動娘娘,讓她多睡一會兒再來商議這事。或許,今晚我們就該撤離了。」

我也明白,越拖情況可能越糟糕。君羽落到宇文昭手中已成定局,一時已不可能救回,只能以後看情形想辦法了,先顧眼前要緊。

當下我命劉隨去通知各處宮殿,曉喻厲害,讓他們各自準備,又讓人去宮外接雪情,聽說她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比之前寡言了許多。今日之後,京城必亂,我再不放心留她孤身在京城,便準備將她一併帶走。而夕姑姑已親自動手,為我收拾整理行裝,惜夢不待母親醒來,也開始收拾了。

傍晚時分,去接雪情的侍衛來報,雪情與小如昨日午時已經離去,走得甚是匆匆,不曾留下隻言片語。護衛之人當時以為是公主偶爾出遊,也未放在心上,見一夜未回,方才著忙,但宮中亂成一團,一時聯繫不上顏遠風,只得罷了。

我再想不出雪情會跑去哪裡,但她既不在宮中,即便淪落在外,也未必會凄慘到哪裡去,便顧不得再尋找她。

這時,母親已經醒來,卻微微的發燒,顏遠風去探她,沉吟良久,到底還是將棄京撤離的話說了。

「那麼,便撤了罷……」母親吐了幾個字,失神地瞪著飄拂著的帳幔,喃喃道:「還有什麼……舍不了的?」

我知道母親失了弟弟,心下灰心到極點,一時無法視事,只得自己和著顏遠風、劉隨等一起查點願出宮妃嬪數量,又檢查各自的行李收拾狀況。

果然,大部分宮妃宮嬪並不願離去,也有父母或親戚在京城的,要求出宮暫避,細細算來,隨我們出逃成功的機率,只怕比他們自謀生路更要前途未卜。我也懶得請示母親,直接准了,並厚加賞賜,令各自逃生。

也虧得在顏遠風協助下,將大部分京中侍衛調配過來,駐紮皇宮之中,以至大難倏至,人心惶惶,倒也雖忙不亂。只不知明日我們都走了,宮中會凄落到何等地步了。

夕姑姑已為我將物品收拾妥當,只帶了極少的生活用品,卻備了大量的食物捆於車上,另將值錢的金珠玉飾包了兩大包,和我說道:「出了宮廷,但要有錢,沒有買不到的。」

我點了頭,又去瞧惜夢為母親準備的衣飾及日常用品,足夠了裝上五六馬車了,不覺惱火,轉而問道:「你以為是搬家,還是出外遊玩么?帶那麼多物品,還能走嗎?」

惜夢垂淚道:「娘娘的性子素來嬌貴,吃穿用度受了委屈,只怕更要悶悶不樂了。」

看她滿臉的護主情切,我一時無語,遂把夕姑姑叫來,讓她幫著重新收拾,凡是貴重的大件,即便是父皇所賜,也盡取下,衣物只留了幾套時令衣裳,其餘的全都裝箱封存於昭陽殿庫房之中,希望有機會再回來取走。另叫劉隨將庫房中的名貴字畫古董擇了些帶走,算來這些物事若能變換為家產,也足夠我和母親在外祖家一世逍遙了。

至於大燕王朝,我望向天空,苦笑。

天降鳳瑞,可興邦國,卻興不了大燕,旺不了大燕。

夕陽西下,將漫天陰霾染就了凄厲猙獰的金紅鑲邊,如同夏日雨季吞吐的蛇狀閃電。

子夜,北方城樓烽煙又起,原來安氏連夜趕至京中,已在城外五里處紮下營來。朝中有僅余的幾名武將正帶了戍衛安排布防,並向皇宮告急,言語之中,亦有請太后避賊鋒芒之意。

我安排一千餘人駐守宮中,並告知侍衛統領,如遇安氏或瀏王軍隊侵入宮中,只要得到敵軍不傷宮中生靈的承諾,便可繳械投誠;另外八百鐵騎,俱是母后與顏遠風的親信,則金戈鐵馬,護著我和母后宮人,浩浩蕩蕩馳出東門。

關於這段歷史,後來的史書一筆帶過:永寧二年春三月廿七寅時,哀帝後攜帝女宮人千餘人自東門出奔,巳時,安氏晉國公領軍入京都,京都遂為安氏所有。大燕覆滅。

君羽雖然仍是大燕的皇帝,可後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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