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清霜滿天逸狂客

我心裡犯嘀咕,卻也不由吸著氣連連後退,撞在顏遠風結實的胸膛之上。

顏遠風扶住我,慢慢將我護到身後,笑了一笑,退到一側,道:「公子請!就當我們什麼都沒看到吧。」

他笑得輕鬆,翼護我的雙臂卻是緊繃的。

我緊張地看那男子一臉狐疑,而杜貴嬪卻挪動著腳步,反倒似在推著那人一般,寶石樣晶亮的眼睛點點爍著光芒。也不知我有沒有看錯,總覺得杜貴嬪似乎並不如她表現得那般驚懼。

那男子並不敢放鬆,警惕著看著我們,挾住杜貴嬪將她拖出去老遠,方才收了刀,一抓杜貴嬪的手,向外衝出去。

我正要跟過去,顏遠風已拉住我,沉聲道:「公主,這時候咱們就避忌些吧。」

我怔了怔,終於想到問:「顏叔叔,你知道這些刺客是什麼人?」

顏遠風皺了眉,道:「公主,這些事,你還是少知道些為好。」

我不由憤怒,指著自己鼻子叫道:「顏遠風,你能不能不要老把我當小孩?你看好了,我已經長大了。」

生平第一次,我直接叫顏遠風的名字,也是生平第一次,我沖顏遠風這般大吼。

顏遠風眼眸有瞬間的收縮,許久才慢慢舒展開,拍了拍我的肩,溫和卻有些傷感地答道:「是啊,你都已經那麼大了!」

那語中的感慨,似壓著流年易逝昨日不再的唏噓,不勝沉重。可我總覺得一定還有些我讀不懂的言外之意,卻不知從何追問,便只是鬱郁地跟在他後面走著了。

顏遠風見我不開心,也有幾分不安,想了一想,又回頭低聲道:「宇文昭的勢力,在京畿附近雖大,但別處各方勢力也不小,無不對京城虎視眈眈。皇帝地位雖高,目前卻是實力最弱的一環,而且幾乎完全處於宇文氏鉗制之下,天下皆知。旁人要對付宇文氏,不管是誰,於我們都沒壞處。……再壞也不能壞到哪裡去了,便是退隱山林,一家子清清貧貧卻自由自在活著,也比現在強……」

他說至後來,聲音越來越低,如遊離在空間的嘆息一般,微不可聞。我鼻子一酸,再說不出話來,只是耷拉著腦袋,由著夕姑姑攜了,跟著顏遠風后慢慢向前走。

顏遠風帶了我們徑去找了宇文昭的夫人,宇文夫人忙著叫人為我更衣,又吩咐快去熬安魂湯來,生怕我嚇著。

我留心看我這名義上的未來婆婆,見年紀雖大,但眉目很是端正,尤其一雙眼睛,有著很漂亮的弧形,料想年輕時必然也是個標緻美人。只是此時已萬萬無法與我母親相比了。

宇文弘、宇文頡的模樣,線條卻粗獷許多,感覺更像宇文昭。卻不知那個宇文清會長成啥樣了,——不過他長成啥樣似乎跟我關係不大,再隔幾年,他便是沒病死,說不準也給他父親的仇敵刺死了。

我幻想著宇文清給人刺死後宇文昭的痛不欲生,不覺笑咪|咪的。

宇文夫人親手將安魂湯捧給我,微笑道:「你這孩子,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這麼著衝出來,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笑道:「有什麼好怕的?宇文叔叔自然會保護我。何況我自己也有侍衛護著。」

至午間時,外面依舊亂糟糟的,我幾次探頭出去,都被宇文夫人和夕姑姑攔著,顏遠風在院外巡守著,更是不許我出去。

宇文夫人為我備的午餐雖不能說是豐盛,倒也色味俱佳,算是難得一見的精緻家常菜了。可惜我卻無甚食慾,精神全給宇文府這場出人意料的刺殺事件吸引住了。

宇文昭終於來見我時,面色顯然不是太好,他拍了拍我的肩,道:「棲情,今天沒讓你玩好,改天叔叔再找些好玩意兒讓你逗樂子。」

我點點頭,歪頭問道:「那些壞人全抓著了么?」

宇文昭一笑,很有些詭異:「都在前院校場里,你要去看看么?」

我拍手道:「好,好啊!」

我去了方才知道,宇文昭叫我去看,如果不是惡作劇,就是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他不過是讓我看看他的反對者的下場而已。

樂師和晚蝶都給曝在廣場之上,衣衫染滿了凝固發黑的血,已經死了。

另外還有幾個不相識的,多半是二人的內應了,也是遍體的血窟窿,甚至有兩人腦袋都給割下來,扔在一邊。幾隻獵犬正圍著屍體嗅來嗅去,叫我懷疑過了今天晚上,這些人會不會屍骨無存。

我一陣噁心,轉身沖宇文昭叫道:「宇文叔叔,你不想叫我來玩就早說。叫我看這些做什麼?以後叫我一想你家府第,先想起這些髒東西來!」

「夕姑姑!」我拉起正強忍嘔吐面色蒼白的夕姑姑,怒沖沖道:「我們回宮!」

宇文昭見我發怒,倒也陪下笑臉來,道:「你說要看我才帶你來看的啊,不過逗逗你而已!別生氣了!」

「反正今天也玩不痛快了,回宮再說吧。」我心頭稍稍舒服點,抓了抓他的鬍子,道:「記好了,下次弄些好玩的把戲讓我看,今天可懶得再玩了,胃口倒得連晚飯去不必吃了。」

宇文昭也有些心神不屬,笑道:「好,我多多派人送你回宮,我這裡還要再清查清查,別再混些叛賊來,驚著了公主鳳駕可不好玩。」

我「嗤」地笑了,而顏遠風已扭頭讓人備車回宮。

我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些屍體。

曾經那樣宛轉風流的晚蝶,那樣仰面卧於陽光之下,烏髮流離閃亮,容貌精緻蒼白,如同一隻折翼的蝴蝶,風乾成怵目驚心的絕美風景。

而一眾刺客屍體中,居然沒有那個挾持杜貴嬪的黑袍男子。

難道他成功逃脫了?

還是潛在宇文昭府第中的哪個角落,伺機給他致命一擊?

在皇宮護衛加上司文昭另外派的大隊人馬保護下,我的馬車浩浩蕩蕩奔回皇宮。

但我坐在舒服寬敞的車廂里,總覺得哪裡不對。

「顏叔叔,夕姑姑,你聞著什麼味兒沒有?」我問,不停地嗅來嗅去。

顏遠風皺眉道:「沒什麼味兒啊。夕顏,是不是香爐里換了香料?」

夕姑姑站起來,也嗅著鼻子,道:「沒換香啊。不過,是有股子怪味。」

我卻想起那是什麼味兒了。那是曾在宇文府中聞到過的血腥味,只是此刻在熏香的遮掩下已經淡薄了許多。

這時我那鋪了厚厚狐狸皮的坐椅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彷彿裡面有甚麼活物在動彈一般。

我的汗毛頓時豎了起來。

坐椅下是中空的,本來是用來放椅墊衣物以及冬天錦被的,此時錦被已被抱出來,放於車廂一側。

誠然,我來宇文府的路上曾經睡著過,夕姑姑一定會取了錦被讓我蓋著。可我下車以後,隨侍的宮女應該不會忘記將錦被收回原處。

我將錦被捉起,抖開。

一片明顯給刮擦上的血跡,赫然沾在粉紅的被面上。

隨侍的兩名宮女已經失聲輕呼。

我忙瞪她們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顏遠風吸一口氣,將我推到一旁的夕姑姑懷裡,掀開狐狸皮墊子,猛地拉開坐椅面子。

一道寒光從椅下飛出,卻被另一道更絢目的劍光迅捷壓住。

顏遠風的寶劍,已經指在椅下那人脖子上。

竟是挾持過杜貴嬪的那個黑衣男子。

他慢慢垂下刀,面色蒼白,另一隻手捂著前胸,汩汩鮮血正從指縫中溢出。一雙深凹的眼,墨藍如風雨將至前的大海。緊咬的唇,已經泛起青紫。

顏遠風吸一口氣,迅速回頭看我一眼。

車廂里有了這麼大的動靜,想必車夫多半也聽到一些了。

我剋制住自己的驚駭,坦然一笑,大聲道:「夕姑姑你也真是,叫你端杯茶也能弄翻,莫不是給那些刺客嚇壞了?顏叔叔,快來幫收拾收拾!」

顏遠風答道:「來了。」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隻素青的物事扔給那男子,迅捷將椅面蓋上,將一切恢複了原狀,方才收了劍。

我鬆一口氣,依舊坐回椅上,扭頭向兩名宮女低聲道:「你們什麼都沒看見吧?」

這兩名宮女,一個叫襲玉,一個叫小雁,原是自幼隨了我的,雖是膽小了些,倒還算忠心,都按緊了胸口,點頭稱是。

但只要想著屁股下坐著個大活人,心裡總不是太舒服。坐立不安一會兒,我將襲玉小雁趕到一邊,自己在側椅坐了,悄聲問顏遠風:「剛才你扔給他的是什麼東西?」

「傷葯。」顏遠風輕聲答道:「回宮後不要出聲,入夜後我設法把他送走。」

我點點頭。這麼樣一個人,分明是宇文昭的死對頭,帶入宮中自然也是禍害,一不小心,必然會連累我和我母親,當然得儘快請走。顏遠風在宮中這麼久,各門侍衛自然是熟的,又一直是母親和君羽信用的心腹,自然有法子悄悄將他弄出去。

一回宮中,我便忙不迭跳下車,向顏遠風使個眼色,自顧奔回昭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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