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百年的迷藏

柳沁靠在被枕上,接過了茶,很沉醉地喝了一口,微笑道:「沒有你香。」

「我香?」我微笑。第一次有人說我香。

「你曾說,我身上有股子柳葉的味道;可你不知道,你的氣息很像梅花的味道。」

「梅花?」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無奈道:「沁,你是取笑我長得像朵花吧?」

「不是。」柳沁微笑道:「你的氣息,如同夜梅的幽香,很涼,卻容易讓人上癮。」

「夜梅的幽香……我以為只有茶才會上癮。」我拈懷而笑,再不吝嗇我的嫵媚風華。

「以後,在我的墳頭多植幾株梅花吧,看到梅花,就當看到你,我就不寂寞,而且會很高興。」柳沁笑著,眸中有憂傷,又幾分釋懷。

我剛說過,喜歡一個人,一定得為另一個人,好好活著。

「以後,你也可以在院子里多種些梅花。」我笑著提醒他。

柳沁苦澀道:「嗯,我會在院子里多種些梅花。」

他一定在想著,他沒那個機會了。

他還有那個機會嗎?

再抿出一絲柔軟的弧度,我輕輕說道:「沁,葉纖痕腹中那個孩子,我不想他在葉家長大。」

柳沁點頭道:「嗯,你以後,可以帶了雪柳宮的人,想法子把那孩子接到雪柳宮來住。那個葉纖痕……你以後少和她來往。她……她配不起你。」

我在他心中是最好的,正如他在我心中是最好的。

我笑得很開心,然後緩緩走向柳沁,輕輕點住他的穴道。

柳沁微有愕然,低呼:「影……」

我再伸指,將他啞穴也點了,然後取過一把匕首,將自己的雙掌深深劃破,然後是柳沁的雙手。

柳沁已是滿額的冷汗,滿眼的驚恐,大顆大顆的淚珠,迅速從他光潔美好的面頰落下。

我用雙掌與柳沁相抵,緩緩,推宮換血。

千秋附骨蟲的毒,只存在於血液中。

只要血液換過,毒性就會解除。

柳沁,我們有八成的機會,今夜就一起死去。那是一種幸福。

還有兩成機會,你活,我死。是我負你太多,若能以我的命換得你的命,那也是一種幸福。

那明顯已經衰敗泛黑的血,一點一滴流入我體內;正如我年輕而新鮮的血液,一點一滴流入柳沁體內。

柳沁,從此以後,不論生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們都不寂寞。

大約兩個時辰後,換血終於完畢。

除了覺得血液流淌中不時如針尖扎過,我沒有其他不適。

而柳沁的唇邊,已泛出微微的紅暈,只是眼淚越來越多,眼神中的驚怒和悲哀,如滿天雲霧般幾乎將他整個人籠罩。

我親吻著他面頰的淚水,很小心地全部吸吮乾淨了,才溫柔道:「我們的血沒有排斥,是不是說明,我們是幸運的,我們擁有相同的血液?真好,我很開心。」

柳沁眸中的驚怒消失,越來越悲哀,甚至用乞求的眼光,示意我幫他解穴。

可我不想再聽他說什麼。

他想說什麼,其實我都知道。

但如果我們兩人中只有一人能活下去,但一定要是他。

我扶他坐起,用自己的內力慢慢輸入他的體內,去疏通因琵琶骨受傷而損阻的筋脈。

我所造成的傷害,我希望都能彌補回來,並且給予他更多,更多……

我的柳沁,應該是最強的,他本是,我從十歲開始一直就等待著的那個人。

將所有的真元盡數輸給的柳沁,腳下是疲乏到極點的虛浮。

望住柳沁哀傷到絕望的瞳仁,我輕輕說道:「沁,在院子里種滿梅花,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陪你到老,到死。」

給他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最後親吻了他幾乎冰涼的唇,嗅一嗅他胸前的柳葉般清新氣息,我一身白衣,飄然出了卧房。

雨已停了,天也快亮了,微朦的月色淺淡,從疏雲中透出無力的光,和天邊隱現的一抹清光,一起耀著我,連腳步也虛無縹緲起來。

圓月型的拱門前,流月和心素正在為他們的宮主守衛著,見我出來,立刻向我不解地凝望。

我笑一笑,輕飄飄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夜,你的頭髮!」心素忽然失聲而叫。

垂頭,發梢已是純白一片。

那可怕的純白,正是驚人的速度往上竄著。眨眼,便是青絲如雪。

真元耗盡,劇毒侵體,我已油盡燈枯。

我垂了頭,輕輕道:「不要告訴宮主。你們只要告訴他,我走了,讓他等我回來。」

兩個震驚的人望著我,忽然不約而同地向柳沁房中奔去。

我提起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力量,飛快奔出宮去。

那片如銀如練的瀑布,一直用最飄逸最有力的姿態奔騰衝擊著,似凝集著天地山川間最峻傲最嫵媚的精華,召喚著世間最美好最純潔的生命。

溶入其中時,天邊的一抹緋紅,染上山間翠影,散雲流靄。

那樣的晴好天色,宜於練劍品茶賞景。

宜與柳沁在飄飛白葉中漫舞柳枝,雙翻衣袂,翩飛若蝶。

宜與柳沁共品一盞涌溪火清,議一番茶色新舊。

宜與柳沁並肩而坐,看日出日落,潮起潮湧。

模糊間,聽到柳沁焦急呼喚的聲音,似呼喚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沁,讓我們捉一次迷藏吧!

約定你找到我的時間,是一百年。

當愛到慘烈,生命如暮春荼靡,用凋零去招展最後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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