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番外 夜蝶(完)

他看待我,甚至沒有樂兒看待我那般親近。

樂兒總是在我身畔,笑得很開心,紅潤潤的嘴唇上揚著,彎著可愛的弧度。

「叔叔,叔叔……」他抱著我的面頰,香著我的臉,將大片的口水留在我面龐。

而他稚拙的聲音,則比蘇影始終很冷靜的聲音更暖人心肺。

或者,是因為我太過清楚,我在蘇影身上,即便付出再多,早晚也會被視若敝履吧?

樂兒呢?

若他在我身畔長大了,應該,不致像蘇影那般,一顆心,只在柳沁身上縈系……

抱著他小小的身體,只要微微地一笑,他便會格格地笑出聲來,那笑容居然也是溫暖的。

可惜,連樂兒也不屬於我。

他是蘇影的孩子,當蘇影回到柳沁身邊時,樂兒也將離開我,以我和他們二人的尷尬關係,只怕從此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很少。

果然,柳沁被放出的第一天,蘇影便來和我告別。

「對不起,我想起他來了。他是我……結髮同心的人,我不能背棄他。」

蘇影並不會繞圈子說話,即便他並不忍我滿心被他扎得血淋淋地疼,他還是按他一貫的稟性,說得直率而坦白。

我沒有留他。

一個願意為情人生殉的人,我留不住,也沒有資格去留。

我喜歡蘇影,可自認絕對做不到他的那種極端,所以我只能默默為他打點準備好日常的衣衫包裹,再在包裹里放上他最愛喝的幾種茶葉。

「柳宮主傷勢沒好,樂兒淘氣,未免吵了他,不如就留在這裡再住上一陣吧!」

我原來只是試探著留一留,並不指望他答應。畢竟柳沁住在晏家,晏逸天雖然失勢,可下人奴婢並不少,樂兒帶去,絕不會無人照顧。

但出乎意料地,蘇影竟答應了。

他的黑眸清冷中埋了淡愁,看著我時顯有愧色,必是負疚甚深。

他本就是個實心實意的男子,並不像我,走一步,都在想著下一步該走的棋。

以他的個性,若在江湖行走,只怕會吃虧不少。不過他有柳沁。

柳沁會護著他,在彼此溫暖目光的注視下,白頭到老,擁有著我畢生都不可能擁有的幸福。

可我並不認為,他是因為負疚,才讓樂兒繼續陪我。

後來眼線打探來的結果,蘇影白天陪著柳沁,晚上則獨宿於客棧。

那麼,晚上陪著柳沁的,必定是晏逸天了。

他為柳沁付出了那麼多,柳沁心懷負疚,自然希望加以彌補安慰;而難得的是,蘇影竟然肯放下身段,悄悄退避開去,留下足夠的空間給自己的心上人與其他男子相處。

以蘇影外剛內柔的個性,如此做還可以理解;可我卻無法想像,那個性情爆烈佔有慾極強的柳沁,怎肯把自己最心愛的影兒打發在客棧里休息?

除非……

除非柳沁不知道蘇影已經恢複了對他的記憶,認為蘇影暫時還不願接受他!

蘇影……

陽光下,臨水的軒窗暢朗大開,池子里的紅鯉,不時轉上來,吐出一串串的水泡。

那透明的水泡,如一朵朵花兒浮上,又一朵朵凋零殞滅,綻著細細的飛沫,竟無一例外。

腕中的樂兒,夠著頭看了一會兒,咧著嘴笑:「魚……吃魚……叔叔!」

他抱起我僵冷的臉龐,又香了一下,卻是向我要魚吃。

只這孩子需要我,抱著最純粹的赤子之心,溫暖耀人……

當南詔的使者,帶回晗兒失蹤,可能失陷在白教的消息時,我第一想法是救人,然後就想到了蘇影。

我註定了,犧牲所有,也得不到他么?

甚至,連樂兒也留不住么?

眉眼清秀的樂兒,生得和蘇情、蘇影,頗有幾分相似……

樂兒,至少,我想留住樂兒……

蘇影知道了晗兒失蹤的消息,沉吟了片刻,果然提出,要去南詔,相救九公子。

他一直對我負疚良多,尤其在知道我從岳弄川手中救下柳沁之後,他比我救了他自己更加感激不已。

感激而已,甚至不足以讓他在柳沁分心和晏逸天相守的夜間,回到府中來陪伴我。

他寧可選擇孤獨地在簡陋的客棧度過一個個冷寂難熬的夜晚。

南詔,白教,傳說中手眼通天的大祭司,被南詔子民盲目崇拜的白教教主,妖媚無雙用蠱如神的白教聖女,再加上葉慕天、不夜天等人,蘇影獨自前去南詔,無疑是危機四伏,劫難重重。

讓蘇影去救晗兒,本是我的計畫。

如果他不幸死了,我不是就解脫了?

從此不用去思念,不用去犧牲,不用去渴求根本不屬於我的溫暖。

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這個計畫被付諸行動時,我的心口那麼痛,那麼痛,痛到我流著淚,甚至直不起腰來。

蘇影抱住我,驚慌喚我時,我吻住了他,一遍一遍地告訴他,我喜歡他,喜歡他。

然後醒悟過來時,又一遍遍地糾正,我不喜歡他,我不喜歡他,只不過想親一親他,就像樂兒親我一樣,親一親而已。我讓他不要去南詔了,我會自己去,我會自己去救我的弟弟。

蘇影什麼也不說,只是緊緊抱住我,由著我親密地擁著他,渾身顫抖著,用力著他的唇,感覺他唇舌間的溫暖。

我不得不放手的溫暖。

我即便做得再多,也只是他眼底的一抹陰影,或許會憐惜我,感激我,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入他的內心。

他所有的心,所有的情,所有願意付出的溫暖,都給予了那個叫柳沁的男子,就如蘇情,只怕到死,還把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留給了那個有著邪肆不羈笑容的柳沁吧?

蘇影走時,穿著一件黑色的錦袍,掠身出去時,衣袂大大地翻飛開來,居然也像一隻蝴蝶。

嚮往著自己的目標,捨生忘死撲過去的夜蝶。

我低頭望著樂兒,他明亮如黑曜石的眼睛,笑得彎如月牙一般,也不住笑了。

蘇影一定會去南詔,他不想他和柳沁欠我的情,永生永世懷著負疚生活。

如果……

如果蘇影一去不回,就沒有人會領走樂兒了吧?

那麼,樂兒,縱然我一無所有,至少還有你。

我笑著,笑著,一低頭,看到樂兒已經不笑了,正驚慌地用手來摸我的臉。

樂兒的臉是濕的,被淚水打濕。

等我抓住樂兒撫我臉的手時,我才知道,樂兒臉上的淚水,原來是自我的眼窩中掉落。

樂兒的手很溫暖,而我是追逐溫暖的夜蝶。

誰能告訴我,什麼時候我能把那片溫暖,握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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