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番外 夜蝶(三)

四哥的壓力比我們更大,他是皇帝。

一個有名無實,必須帶著少年老成的面孔與一堆老謀深算的權臣周旋的小皇帝。

四哥那年紀輕輕便已鍛練得平靜無波的眼睛,此刻蒙著水光,如初融的春|水,雖是沁涼,但總算倒映著陽光的輝芒,讓人有種溫暖的錯覺。

可他同樣冷,很冷。

只是我不知道,連四哥有一天,也會分割去我和弟弟相偎時僅有的溫暖。

我活蹦亂跳的晗兒,忽然到很晚都不曾回我們的宮殿;而我自己忽然陷入噩夢之中。

和當日被大哥囚禁時同樣的噩夢。

我和晗兒一向有著奇異的心靈感應,當我無故處於噩夢之中時,他必定也在噩夢之中。

我守在晗兒的房前,到凌晨,才看到四哥的侍從將他送回房中。

據說,晗兒喝醉了。

晗兒也笑著告訴我,他喝醉了。

但他和我一樣的眉眼上,昭示的是殘存的痛楚和羞辱,連紅暈也不是正常的醺紅。

於是,我什麼也不說,就當晗兒是喝醉了。

數日後,待晗兒復原,我請求太后,讓我們出宮別居。

周太后看我的眼神多少有些瞭然,然後,准了。

但我從太后宮中出來時,被四哥抱到了他的宮中。

「為什麼想著離我而去?」

四哥的黑眸中有火焰,跳動得不正常。

「皇兄,你該大婚了。」

我提醒著四哥,他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份。

但沒有用。

我沒有辦法阻止發生在晗兒身上的事,再度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幾乎將身下的錦衾抓得裂開,卻只能問我身上那個青澀且清瘦的少年:「這天下,都是你的。你有很多的嬪妃……你也可以有很多的男侍。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弟弟?」

四哥伏倒在我身上,大口地喘息,眸子卻黯淡之極:「宸兒,他們是什麼東西,難道你不知道?沒有一個不是眼線,沒有一個不懷著算計……即便母后,也只把我當作一枚可以震懾天下的棋子。這天下,不是我的……」

他吻去我眼角的淚珠,低啞著嗓子:「除了你們,我誰也不信,誰也不想碰。你們還可以有彼此取暖,我為什麼不可抱著你們取暖?我想和你們親近些,更親近些,去感覺你們的溫暖……」

脫去龍袍,脫去終日用高貴冷淡武裝起來的面具,四哥也只是孩子,一個怕黑,又怕冷的孩子。

可我自己已經很冷了,又哪有多少的熱量,可以傳遞給你?

「 四哥,我幫你奪天下。」

我忍著撕裂的痛楚,滿頭冷汗抓緊他瘦長的手臂:「你會擁有一切,讓所有人成為你的眼線,為你所算計。只是,請你放了我和弟弟,放了我們的母妃。」

四哥低頭看我:「放了你們?你們生在帝王家,註定一生只能滾在這個骯髒的泥潭裡,你想去哪裡?」

我擠出微微的笑:「當四哥真正坐穩了龍椅,只要四哥的一句話,我們就能離了這泥潭了。」

「 去哪裡?」

「去一處很溫暖很自由的世外桃源,秋天聽葉落,春天看花開,花枝上,有大片大片的蝴蝶在跳舞,在陽光下……跳舞……」

我朦朧說完最後一句時暈倒,而四哥,終於放開了我。

那一年,我和晗兒十二歲,四哥十四歲。

雖然我們的生活,還是又黑,又冷,但我們終於有了目標。

他要完全聽命於他的天下,而我,要幫他奪天下,然後,獲得我和母親的自由。

我和晗兒先後出京,一邊學文習武,讓自己強大,一邊尋找著可以控制的力量,為我們所用。

我其實不喜歡外出,寧可終日呆在幽冥城中,跟著與周太后有親的醫王身畔學醫,然後跟著周太尉扶植的幽冥城主不夜天學武。

而晗兒,則出乎意料地活躍。

後來,他成了花心浪蕩的九公子,對於男色的嗜好,讓人瞠目結舌。

每次回京時,他也總會聞風跟在我身畔回來。

我們一起入宮,而留下的,一直是他,而不是我。

他說,他喜歡,他樂意,他開心。

他說,我們的四哥,其實是個美男子。

他說,他是哥哥,什麼好事,都應該留給他。

可他忘了,我們是雙胞的兄弟,心有靈犀的雙胞兄弟。

他的悲傷,他的痛楚,他的憤怒,他的無助,總在身體最不安穩時誠實而完整地傳遞給我。

他想告訴我,他不在乎。

那麼,我就讓他以為,我認為他不在乎吧。

當周太后薨逝,我想將母親清太妃接回慶王府養老時,四哥一口拒絕了。

我看得出他的惶恐。

他雖然很聰明,但失去了周太后的扶持,與權臣的周旋顯然更加困難。

如果我和弟弟再離開,他會更累。

他的世界,也更黑,更冷。

在他解脫之前,他不可能放開我母親了。

為了控制我們,不讓年齡漸長羽翼漸豐的我們有機會帶母親一走了,之他寧可將對他們母子忠心耿耿的清太妃脅為人質。

退路已斷,我別無選擇,只能用自己所有的才華和智慧,明裡暗裡輔助著他,剷除異己,扶植親信,孤立權臣。

住在幽冥城的日子,其實算是最輕鬆了。

至少,我不必擔心權臣突然派出的刺客,也不必擔心四哥突如其來的傳召。

不夜天知道我身份特殊,卻不知我真實的身份。他禮讓著我,同時觀察著我,算計著我。

而我只是不動聲色,靜侯著最好的時機,直到我聽晗兒說,他救起了一個人,叫蘇影,被他留在了毒王身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