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番外 夜蝶(二)

大哥和二哥,生養他們的林貴妃、鄧淑妃以及支持他們的大臣,終於被梁王、周太尉、擎天侯等人扳倒,甚至不久,大哥和二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和我們母子最好的皇后母子掌了權。

我的四哥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而皇后成了風光無限的周太后。

但有些東西,已經破碎了,再多的富貴和權勢,也無法拼揍完滿。

十歲的四哥比以往更寡言少語,眸子黑沉沉的,夜一般見不到底,讓我漸漸覺得,他已不是可以和我們親密地手拉手說悄悄話的四哥了。

晗兒卻比以往話多,看誰都笑嘻嘻,的常弄些耍寶的事端來引起旁人注意,哪怕太過淘氣,引了人來側目而視,都能讓他舒口氣般開心,不再有那種怕見光般的恐懼和瑟縮。

只是,我知道,有一種冷,已如鋼釘般植入了他的骨髓,以及我的骨髓。

他用他的放縱,去釋放那種冷,我卻徘徊地不知去哪裡驅散那附骨的羞辱和冰冷。

我只是本能地希望得到溫暖,比如,蘇情身上散發出的陽光般的溫暖。

所以,當我聽說蘇情在京中時,千方百計求太后將他召來,教我們武功,以便日後保護四哥和我們自己。

蘇情來了,還教了我們最高深的明月劍法。

但我看得出他的敷衍。

他不會不明白,那樣高深的劍法,如果沒有一定的功夫底子,短期內根本不可能學會,更別說才八歲的孩童了。

但我的目的,並不是在劍術上。

我只是渴望著,從他的身上找到一點溫暖而已。

就如夜蝶,看到了一點光明,就不知死活一味向前飛撲一樣。

教完我們明月劍法,他做的最多的事,是默默倚在太掖湖畔的柳樹上,望著陽光下粼粼波光出神。他的眸光很溫暖,卻很恍惚,不知藏了多少我無法了解的心事。

「 蘇大哥在看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我在……看柳葉飄過。」他說著,將的手掌伸出,接住一片飄然而下的落葉。

快秋天了,已有淡黃的落葉如小小的枯萎的蝶,宛轉而落。

柳葉又有什麼好看的?

但我覺得,那一刻,落葉也應該是幸福的。

他們可以那樣安適地躺到蘇情的掌心,感受他掌心的溫暖和柔軟。

蘇情長長的睫顫動著,居然和我說:「宸兒,你知道么?有一個地方,柳葉是白色的,像雪一樣的白色。秋天的時候,滿天飛舞的柳葉,就像滿天的雪花飄舞。」

我沒聽說過會有白色的柳葉,但看他眸中閃耀的光彩,我忍不住對那白色的柳葉,有種出奇的嚮往。

「那個地方一定很美。」

「有柳沁的地方,都很美。」他溫柔地說著,卻是惆悵無比。

柳沁,是他的意中人么?

我想著,那必定是個傾城無雙溫婉絕美的女子。

而那女子,有著蘇情那樣優秀的男子呵護愛憐著,必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不像我們這些宮中出生的孩子,從一出世,便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母親和以往一樣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只為保住她和我們兄弟的性命而活,甚至被太后拉去,在武英殿陪那些權臣喝酒,整夜不歸。

而太后自己,也是整夜不回昭陽殿。

誰都不知道,那表面光鮮尊貴無比的權勢和地位,用了多少骯髒醜陋見不得光的代價換來。

蘇情只伴了我們十天,教了我們十天劍法,就走了。

我想,他一定回去找他的柳沁了。

他的溫暖,只給了我們十天,卻會給那個柳沁一生一世。

我很羨慕甚至很妒嫉那個柳沁,雖然那一年,我才八歲。

或者,嚮往溫暖,本是人的天性,也是蝶的天性。

我很希望再有機會把他請到宮中來,我會讓他知道,我對於他,有多少的崇敬和愛戴。

十天之中,他教我們劍法時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強記下來,然後用圖,用我不多的辭彙,一點一點記錄下來。

當有一天,他能發現,他敷衍著教我們的劍法,居然也能被我們學會,會不會很欣喜很驚訝地望向我們,眸光閃亮,帶著溫暖的笑容?

可我竟然沒有機會,向他展示我的聰慧勤奮。

他的死訊,在深秋時傳來,我躲在幃幕後聽著,只覺不只太后和母親的聲音顫抖著,連重重的落地紗幃,也在無力地抖索著。

明月山莊覆滅,雞犬不留。

無法相信,那樣優秀的男子,那樣風華無雙的男子,那樣身手高明的男子,竟在一夕之間,成為斷壁殘垣間的一具冰冷屍骨。

我抱著弟弟,流了很多的淚水。

弟弟也流淚,和我一樣冰冷的手,不斷擦著我的淚水,卻咧著嘴在笑著,不斷笑著:「你不是哥哥,你是我弟弟,你比我愛哭!可我們……我們得笑啊,一直哭,不是更難過么……我們要……不斷地笑……」

可他的笑容,也越來越難看,緊緊摟住我的胳膊,無力地垂下,小小的身軀,和我一樣冷,一樣冷。

曾經嚮往的溫暖,竟如美麗的七彩泡沫,那麼的輕薄易碎,透明得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們該怎樣找回那方溫暖!

另一雙比我們稍長的手臂,無聲無息擁住我們。

身著龍袍的四哥,眸光深深地向我們說:「宸兒,晗兒,我也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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