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番外 寂寞的結髮蝴蝶(二)

這種噩夢一樣的感覺,從他為我換血離去後,幾乎沒有消失過。他如盛開的曇花一般,總會在我面前綻放一回,然後悄然離去,無影無蹤,渾然不理我每日每夜尋他等他幾乎到了即將崩潰的地步。

他自然是喜歡我的,才會在我廢他武功後依然順從地跟在我身畔;但他一定不了解,我尋他尋到發瘋時的那種崩潰和無助。

我必須立刻去找他,然後將他牢牢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一路乘馬急奔時,我心中忽然越來越不安,連心跳也似不平穩了。

「宮主,你怎麼了?」心素似發現我臉色不對,側頭問我。

「 沒什麼。」我緩緩吐一口氣,回答著。

我多心了,我一定只是被多心了。

有雲真子和流月在,蘇影不會發生任何事。

這麼多年,不斷的等待,不斷的傷害,不斷看著美好的相處如泡沫般破碎,我已成了驚弓之鳥,再也承受不起那失去的痛楚。

蘇影那傻子一定不知道,他昨天帶了楚宸走,最傷我的,不是蛇毒,而是他的決絕離去。我吐出的第一口血,是被他氣的,第二口血才是黑色的毒血。

我正一邊想著,一邊安慰著自己時,忽然一陣目眩,似有什麼東西重重鎚了我一下,胸口一陣憋悶,伏在馬背,竟猛地側過臉去「哇」地吐出大口鮮血。

那片刻,腦中忽然一片空白。

空白之後,是蘇影素常那略帶羞澀的絕美笑臉,如幽梅般靜靜綻放著。

「沁,生生世世,結髮夫妻。柳沁,來世還與我結髮,好么?」他散著長發,眸若秋水,溫柔之極地向我說著,一身淡白的衣衫,忽然捲入了大片白霧之中。

那白霧,我完全不可掌控的白霧,瞬間便吞噬了蘇影!

「 影兒!」我恍惚聽到自己大叫一聲,已重重摔了下來!

「 宮主!」

「宮主!」

隨我同行的杜曉、心素,一齊飛下馬來,扶住我。

我的素來內力深厚,從馬上墮下,自然不會摔傷。

但我卻無法住自己的驚恐,甚至在屬下面前,也完全無法掩飾住自己的驚恐,維持我作為一派宗主的形象。

又吐出一口血,心才不那麼憋悶,卻似在一瞬間被人淘空了。

「 影兒出事了,我們快去!」我啞了嗓子,飛快地躍上了馬,向前衝去。

杜曉、心素對視著,完全是不可理解的困惑。

我也不知道,我憑什麼這麼斷言。只是直覺告訴我,方才那一刻我見到的,應該不僅僅是幻影。

影兒,影兒,你遇到了什麼事?

難道憑你和雲真子、流月聯手,也無法對敵么?

接近半夜時,我們沖入了一座小林子。

幾乎在入林的一霎那,我渾身悄然起了一層粟粒。

那是,血腥的氣息,伴和著殘留的劍氣。

熟悉異常的,屬於雪柳劍法的劍氣。

一般來講,劍氣在收功之後應該會消失,雪柳劍法同樣如是。

只除了那招拼盡餘力和對方同歸於盡的雪霽雲散,那用盡潛能的巨大能量,能在周圍經久不散。

我終於見到了流月和雲真子,也見到了流魄劍。

月華如水,透過樹梢點點透入,映照到死狀異常恐怖的雲真子身上。

我一眼看出,雲真子死於雪柳劍法,死於那招雪霽雲散,除了我之外,天下只有蘇影才會的雪霽雲散。

林子的正中央,斜斜插了一把寶劍,劍光清冷搖曳,似與月華輝映,正是蘇影的流魄寶劍!

而流月,則被一把鋼刀釘在地上,手中尚持著劍,劍的方向,正指向雲真子。

「 流月!流月!」心素驚怒大叫,已躍下馬來,直奔流月。

我捏緊指骨,惶然地四處打量著,生怕再見另一具無聲無息躺著的軀體。

稍遠處,的確還有一具屍體,卻連頭都不知跑哪裡去了,那脖頸處的斷口平整之極,一看便辨得出是流魄劍的出手,而且是極快極大力的出手。我幾乎可以想見蘇影一怒揮劍將他砍下頭的情形。

他雖是性子清冷但為人甚是善良,根本不是嗜殺之人,又是什麼激起了他那樣的怒火?

而且,他的人呢?

雲真子和流月附近,四處是撒落的血跡,猶在暗夜中散著驚心動魄的腥味,卻已見不到一個活人,無論是蘇影,楚宸,或者樂兒。

「流月!流月!」心素失聲喊著,聲調中帶了一絲驚喜,卻夾雜了更巨大的悲傷。

我飛快趕了過去,果見刀被從地上拔起後,流月似在微微喘著氣。

「流月!」我輕聲喚著,凝了心神,將自己內力緩緩從他天靈穴注入。

他的傷勢,一看便知是無救了,必定是憑了自己內力和過人的意志方才堅持到現在。我只能以強力先刺|激他腦部,希望他能清醒片刻,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流月!」

「 流月!」

杜曉、心素一齊在旁呼喊著,心素已是淚落滿腮。

流月慢慢睜開眼,一眼望到我,眸中立刻閃過一抹亮光。

「誰做的?」我沉聲問。

「幽……冥城,雲真子……叛宮……」他以往清朗的嗓門,似生了幾十年的銹,已經嘎啞得不堪。

雲真子叛宮!

雲真子叛宮!

如果雲真子叛宮,與幽冥城的高手聯手,先突襲蘇影,再傷流月,叫他們兩個年輕人如何抵擋?

「夜呢?蘇影呢?」我的聲音發冷。

「 幽冥城……楚宸……帶走……」流月氣力愈微:「宮主,為夜……和流月……報仇……」

我的喉嗓已綳得筆直,逼著嗓音問:「夜……他受傷很重么?」

流月,你告訴我,你就告訴我,蘇影受傷了,受傷很重,楚宸才將他帶走,帶走療傷而已。流月,請你告訴我!

流月瞳仁越睜越大,努力逼著字眼:「雲真子偷襲……夜滿身血……血……」

他的身形頓了一頓,渾身的力道都鬆了下來,僵硬地倒在我身上,瞳孔散大著,卻滴落淚珠來……

竟是死不瞑目!

可他竟到死也沒有告訴我,影兒到底有沒有死。

他只說讓為他和夜報仇……

他只說雲真子偷襲他蘇影……

他只說蘇影滿身的血……

滿身的血用最耗內力的雪霽雲散……也未必,就會有事。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滿天的月亮,都似在晃蕩,一圈又一圈,蒼白而無力的光暈,淡淡籠著一張笑意淺淡的絕美少年,黑眸深深,薄唇微翕,似在一遍又一遍喚著,沁,沁,沁……

「宮主!宮主!請節哀!」有人扶住了我,急促地向我說著。

我凝了凝神,才意識到是我自己的身體在晃動,而不是滿天的月亮在晃動。

節哀?

節哀?

節什麼哀?

我猛地甩了袖子,向杜曉厲聲道:「立刻調集人手,往幽冥城方向搜查!把所有能調的人手全部調集過來!我要找到蘇影,我一定要將他找回來!」

杜曉張了張嘴,到底不敢說什麼,應了一聲,迅速上馬馳去安排。

心素抹著淚將流月平放好,小心翼翼跟到我身側,低聲道:「宮主,我們先安排流月的後事罷!夜公子……夜公子幾經劫難,吉人自有天相吧!」

「幾經劫難!吉人自有天相!」我喃喃念著,眼眶陣陣的發熱,幾乎要滴下淚來。

可是……

我怎能落淚?怎能悲觀?

若是我的影兒正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去救他,我怎能浪費時間,去落淚彷徨?

慢慢拔出流魄劍,不敢去想楚宸只帶走蘇影卻沒有帶走寶劍的原因。

輕輕抖動時,清光四溢,冷若冰霜,不見半絲歷盡血腥的骯髒和遲鈍。

多少次,影兒揮舞著它,在我的手把手教導下,努力學劍?

從十七歲,才有我的肩高,到如今與我一樣的身高,他在我跟前由一個青澀的少年,漸漸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劍客。

卻被……雲真子這叛逆害了?

不,是我害了他,我竟沒猜疑過這個最晚加入雪柳宮的高手,一路將他提拔為使者,副宮主,還讓他來保護影兒這樣單純的孩子……

垂下寶劍,我無力跪倒在滿地鮮血卻空蕩得詭異的林中,頹然垂下眼眸。

膝下,手邊,俱是大片大片即將乾涸的血跡。

輕輕捻過,似感覺出影兒的溫度。

再捻過,已摸著一樣手感熟悉的物事。

抓起看時,竟是蝴蝶,用我們頭髮編織成的結髮蝴蝶,漬滿了鮮血,分不出冰藍,還是墨黑,只是模糊的一團,成了一隻血蝴蝶。

早上才作為定情之物送給蘇影的結髮蝴蝶晚,上便已回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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