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冰龍鱗兮難容舠

眾人都被彼得和尚的反應嚇了一跳,這一本拓印究竟藏了些什麼,竟惹得一貫淡定晏如的彼得和尚如此失態。羅中夏率先開口問道:「彼得你怎麼了?裡面寫了什麼?」

彼得和尚沒理睬他的問話,金絲眼鏡後的兩道目光銳利無比射向那老人:「這難道是真的嗎?」

韋勢然沉痛地點點頭:「不錯,這是真的。我原本似懂非懂,一直到坐在這硯台之上,方始明白。」

「不可能!筆冢主人天縱英才,有悲天憫人之心,豈會是這種陰損毒辣之輩!」彼得和尚厲聲叫道。

韋勢然道:「你若別有解法,也不妨說出來,老夫無上歡迎。」

彼得和尚答不出話,面色煞白。

韋家與諸葛家的筆冢吏雖然爭奪千年,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對於筆冢主人奉若神明。彼得和尚雖已破族而出,對筆冢主人的尊崇卻是絲毫不變。

柳苑苑緩聲道:「情東,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彼得和尚聲音如同一個癟了氣的輪胎,有氣無力,他把書卷打開對柳苑苑道:「苑苑你自己看吧……」柳苑苑打開這一頁拓片,原來是一首刻在石壁上的七絕,拓印水準很高,反白墨印清晰可見:「清泥切石劍無跡,丹水含英鼎飛出;仙風絕塵雞犬喧,杉松老大如人立」,落款是處州劉涇。

這七言絕句寫得中規中矩,未有大錯,亦未有大成,通順而已。

柳苑苑大惑不解:「這詩,又怎麼了?」

「這個處州劉涇,其實就是筆冢主人的化身之一啊。」

彼得和尚說罷,輕輕閉上眼睛。韋勢然接著他的話說道:「南明山整片摩崖石刻,如葛洪與米芾的手跡,都是劉涇苦心經營而來,並一一加以品題,以示標徽,卻惟獨只留了這一首自己的詩句下來,必有緣故。誠如賢侄所說,有局必有破法,而鼎硯筆陣中的鼎、硯既已在摩崖石刻中有了提示,破法自然也被深藏其中。」

柳苑苑也是心思極聰明的人,略加提示,稍微想了下,忽然悟道:「清泥切勢劍無跡,莫非指的就是懸在里洞外的石液墨海?」

韋勢然道:「不錯,第二句中的丹水二字,意指葛洪丹鼎與米芾方硯。至於這鼎飛出,便是暗示這蘊藏的丹火一飛衝天的圈套。」

「那後兩句呢?難道就是暗寓破局之術?」十九也被吸引過來,拋下羅中夏與顏政兩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加入到討論中來。

「仙風絕塵雞犬喧,這裡用的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典故,儼然是個解脫之勢,而關鍵就在於最後一句。」韋勢然點了點指頭。眾人去看「杉松老大如人立」一句,字勢寫得銀鉤鐵劃,蒼勁有力。

「嗯……」柳苑苑和十九此時已忘了敵對身份,湊到一起大皺眉頭。

秦宜在一旁看得不耐煩,開口道:「哎呀,真笨,你們想想,在這鼎爐之內,有什麼東西是最像杉松的?」

「難道是……筆靈?」這一次說話的居然是羅中夏,憑著鞠式耕的特訓與懷素禪心,他也猜出八九分來,面色亦漸漸變白。

韋勢然道:「不錯,羅小友看來已經窺破了玄機。筆靈無人不活,於是詩句後面又加了『如人立』三字,分明說的就是筆冢吏了。」他指頭又指向第二句:「丹水含英,丹水含英,只有丹水含英,方能有鼎飛出——筆冢吏,就是這『英』啊!」說到這裡,他聲音變得至為沉痛。

說到這裡,在場所有人都已明白筆冢主人這破局之詩的用意了,個個心中無比震駭。

「丹水含英」,含字乃是正意,意味著要將筆冢吏送去米芾方硯與丹鼎之火之間,以體內筆靈作為燃料,耗盡丹鼎飛出的火元,所藏七侯方才能「仙風絕塵」,得以出世。

筆冢吏本是人間罕有的機遇,非福緣深厚者不能為之。而這筆陣居然把筆冢吏當作消耗品,毫不吝惜,生生要用他們與筆靈的性命耗盡鼎中火元,才能破開此局。這等視人命若棄履的破局之法,真是駭人聽聞,殘酷無情到了極致。

回想起來,筆冢主人於那洞口密布石液墨海,非筆冢吏不能進入,本以為是淘汰無關之人,想不到竟是為了給鼎爐挑選燃料。

無怪彼得和尚如此激動。筆冢主人正是為了留存才情,方才煉就筆靈,開創了筆冢一道。是以諸葛、韋家的歷代筆冢吏無不遵奉創始人的精神,對筆靈呵護有加,幾乎已成為牢不可破的最高戒律。以筆靈為材料的筆靈僮被列為絕對禁忌,正是出於對筆靈的尊敬。

而現在這破陣之法,卻把這最高戒律踐踏無餘,等若是筆冢主人的核心理念自我否定,怎能不教這些筆冢吏們震驚。

「沒,沒有別的解法了嗎?」顏政舔了舔嘴唇,這種兇悍的辦法,就連他心中都一陣惡寒,極力不願去想。

羅中夏把仍舊昏迷不醒的小榕小心交到顏政手裡,然後獨自走到韋勢然前。

「你剛才阻止小榕走進這太極圈內,是否就是怕她被丹鼎火元化掉?」

「小榕的詠絮是玄陰之體,碰到這種至陽火元,自然是不行的。」

「你的目的,就是把他們都誘入鼎里,統統燒死,你好取筆,對嗎!?」

羅中夏語氣驟然嚴厲起來,韋勢然至今雖然劣跡斑斑,最多不過是利用別人,如果這次真的像羅中夏猜想的那樣,可就真的觸及了底線——因為要鬧出人命來了。

出乎意料,這一次解圍卻是彼得和尚:「貧僧以為,勢然叔並非如此歹毒之人。入洞之前,誰都不知其中藏著葛洪鼎、米芾硯,又怎能參照劉涇詩句中的寓意呢?我想,勢然叔只是在入洞之前猜測破陣需要多枝筆靈之力,便安排秦宜誘我等來此,他自己先行入洞勘察,結果誤中圈套被困筆陣。至於鼎火焚筆的玄機,我看多半是勢然叔困守方硯之上,有了閑暇觀察四周環境,才想透的。」

韋勢然呵呵一笑,捋髯贊道:「賢侄目光如炬,真是天資過人。」

十九忍不住問道:「難道……除了焚燒筆靈,就沒別的法子了嗎?」

韋勢然道:「老夫是沒什麼法子了,也許賢侄能想到些什麼?」

彼得和尚搖搖頭,重新坐回到地上,剛才那一番滔滔言辭消耗了他本來就不多的體力。他的舉動,讓周圍的人心中都是一沉。秦宜不知從哪裡又變出一罐紅牛,給他遞了過去。柳苑苑見她對彼得和尚舉止輕浮,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絲惱怒,這種情緒她自己都難以描摹。

羅中夏站在圈中,突然大喝一聲,從胸中振出青蓮筆,青光綻放。

「你要做什麼?」顏政和柳苑苑同時問道。

「我只是不想大家都死在這裡罷了。」羅中夏在青光中淡淡答道。在綠天庵外,他曾經因為怯懦而放棄了自己的同伴,最後自己反被放棄的同伴所救。這一根內疚的尖刺,從來不曾真正消除過,每到特定時刻,就會拱出來令自己痛苦不堪,提醒自己的怯懦。儘管沒人責備他,甚至沒人提及那件事,但他急切地想要彌補與贖罪,否則便永遠不可能達成一顆真正的禪心。

「冰龍鱗兮難容舠!」

隨著一聲高亢的詩句從口中噴出,一條巨大的白色冰龍從青蓮筆端飛出,鱗爪俱是冰凝而成,晶瑩剔透,纖毫畢現。這龍身軀極長,稍稍仰脖就幾乎夠到了頭頂的石液墨海,連鼎內都感受到它的低溫,周圍空氣甚至都有點點結晶飄浮。

青蓮筆所化出的東西,是與筆冢吏本身的李白詩悟性與精神力息息相關的。能形成如此規模的冰龍,羅中夏消耗的精神絕對不少,若非接受過鞠式耕的培訓,絕計是化不到這等程度的。

「羅小友,你體內只是青蓮遺筆,能力有限。若你是打算用冰龍壓制鼎內火元,是絕不可能的。」韋勢然望著冰龍,開口提醒道。

羅中夏卻不答話,他此時正全神貫注,貿然開口便會分神,輕則冰龍潰散,重則反噬自己。

那冰龍在半空迴轉片刻,便慢慢朝下游來,姿態優雅,龍頭逐漸貼近了韋勢然與米芾方硯。眾人都注意到,冰龍的冰晶一接觸到太極圈內,便立刻融掉。可見火元之盛,這冰龍怕是連靠近都沒有辦法。

就連專精冰雪的詠絮小榕靠近太極圈,都會被燒至昏迷不醒,遑論這隻僅靠能力幻化出來的冰龍呢。

冰龍不甘心地盤旋了數周,突然龍頭一抬,發出一聲清嘯,朝著天頂飛去。眾人同時仰望,只見那條龍矯躍飛旋,扶搖直上。就在它即將飛臨洞頂墨海時,冰龍做了一個完全出乎大家意料的舉動,一頭扎進墨海里去。

其實「扎」這個字形容得不夠準確,冰龍並不是完全把身軀都扎進去,而只是探進去一個頭。與此同時,它的身軀拚命搖擺,龍尾伸長几乎接近鼎底。正像是一幅蛟龍入海圖,海色純黑,龍體純白,兩下輝映煞是醒目。

大約過了五秒鐘,一個奇異的景象出現了。墨海圍繞著冰龍入頭的地方泛起了小小的漩渦,而冰龍體質也忽然發生了變化——從脖頸開始,原本晶瑩剔透的冰軀開始染上了淡淡的墨色,隨著時間推移,墨色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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