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郎今欲渡緣何事

「渡筆人?」

羅中夏又接觸到了一個新名詞,大惑不解。

星期天道:「這渡筆之人,乃是介於普通人與筆冢吏之間的中間類型,肉體像筆冢吏一樣可以承載筆靈,精神上卻無法與之神會。這讓渡筆人雖然無法發揮筆靈的全部威力,卻可以同時承載複數的筆靈。這種人極為罕有,幾千年來算上你一共也只出過三個人,諸葛、韋家的那些小娃娃不曾聽過,也不奇怪。」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羅中夏反問,他注意到這老頭提到諸葛家和韋家的口氣都很居高臨下。

星期天不屑地擺了擺手:「這不是你現在應該知道的,小朋友。你只要明白自己只是個渡筆人,根本不是筆冢吏,就夠了。而每個人,都是需要擺正自己位置的。」

羅中夏聽著這樣的評價,知道這都是事實,可心裡還是有淡淡的失落:「就是說,我的定位,只是青蓮、點睛暫存的容器?沒有其他含義了吧?」

「自然。渡筆人的功能——好吧,換個好聽點的詞兒——渡筆人的職責,就是在真正的筆冢吏出現之前,替他們好好保管筆靈。」

「那不和收筆靈用的筆筒一樣嗎?」

「差不多吧,但渡筆人顯然更可靠。他不是簡單地禁錮筆靈,而是有某種程度上的契合,也可以發揮一定的功能,比起筆筒來說可靠多了。你身上存了這麼久的青蓮筆,應該能明白。」

羅中夏早知道自己與青蓮筆並沒有達到神會的境界,是以屢次與人對陣,總不免左支右絀。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學識不深,所以難以發揮青蓮筆的實力。現在聽了星期天的解說,分明就是自己天生的角色問題了。再往下細想,當日青蓮筆和點睛筆都是毫無來由地打入自己胸腔,原來也並非是全無來由,而是自己是個渡筆人的緣故吧。

想到這裡,一個念頭突然掠過羅中夏的腦海:「你現在突然出現,告訴我這些,莫非是正統的筆冢吏出現了?」

星期天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做為渡筆人倒也聰明。不過尋常筆冢吏,倒也沒什麼正統不正統之分。只有管城七侯身份尊貴,方才須要分正統偽統,每一代都有真正的傳人。」他一指旁邊的鄭和,「這一位,才是青蓮筆的正統傳人。」

他這一句話,在羅中夏聽來不啻驚雷,若非有禪心壓伏,早就跳將起來大叫「怎麼可能」了。鄭和居然是青蓮筆的正統傳人?那我算什麼?

這不是一個設定問題,而是一個自尊心的問題。

沒人甘心當另外一個人的替代品,尤其還是自己討厭的那種傢伙。

羅中夏暗暗捏緊拳頭,胸中青蓮鳴啾,也不知是與他同心惱怒,還是向那位正統主人示好。

「當然,事實上那天給你算完了命,我也給他卜過一卦。」星期天繼續道,「他的命運一算便知。只可惜當時他尚未覺醒,還須磨鍊,這才任由他先被秦宜煉成筆僮、後被褚一民煉成筆靈僮。這都是為了磨去他凡人的性情,儘快袒露出本質。至於你,我覺得歷練一下也是好的,就讓你自由發展。到目前為止,你做得不錯。」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談不上。他的命運是早已註定的,我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事情也一樣會沿著既定方向前進。」星期天聳了聳肩,「我不過是讓事情進展得更順利罷了。」

「那萬一鄭和被煉去了性命呢?那你豈不是白忙一場?」

星期天發出無聲的嗤笑:「我早在算命的時候,就暗中把他的頭腦護住。任憑秦宜、褚一民那些傢伙再怎麼煉,也只是煉他的身體罷了,傷不到大腦,反而促使他的筆冢吏本性早些覺醒。」

羅中夏相信他有這個能力,這老頭看起來其貌不揚,隱藏的能力卻十分驚人。就憑剛才那一手封鎖整棟大樓收放自如的能力,已然強過他目前所遇到的所有人,擁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魄。但比起這個,更讓羅中夏心驚的是,自己原本以為的一連串巧合,如今看來只不過是人家早安排好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聽他的口氣,似乎與「他們」並不是一路。

似乎越發混亂了。

羅中夏的腦子飛速轉動,拚命回想以往的記憶細節,試圖理清這一切的線索。

這時候鄭和冷冷開口道:「那麼,我是否現在可以拿回青蓮筆了?」他的聲音比以往更為倨傲,看來凡人性情已經被完全剝離,徹底袒露出筆冢吏的本性。

羅中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當初把他從褚一民手裡救出來,是出於同學情誼,雖沒想一讓他多記好,可現在這種忘恩負義的態度還是讓人很不爽。

星期天站起身來,拍了拍鄭和的肩膀:「我說,何必這麼急躁。羅小朋友的身上,並不是真正的青蓮筆,不過是一枝青蓮遺筆罷了,還不入你的法眼。不如安心等到真正的青蓮現世如何?」

鄭和冷著臉,不置可否,直勾勾盯著羅中夏,彷彿一個被人搶了玩具的小孩子。他的臉色還是那種鐵青色,大概是做植物人的時間太長了。

「那我要等到何時?」

「王右軍的天台白雲筆已率先復甦,管城七侯一向同氣連枝,屆時六筆齊現,還怕青蓮筆不出嗎?你就暫且放心吧,一切都著落在青蓮遺筆和羅小朋友身上。」

言談之間,他似是已把羅中夏當作了一個打雜的手下。安撫好了鄭和,星期天又轉向羅中夏:「渡筆人雖是筆冢吏的二傳手,但畢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類,筆靈入體,不是那麼容易退去的。好在懷素和尚有心,倒替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來,把你的右手伸過來。」

羅中夏縱有百般不情願,也只好伸出手來。

「你胸中的青蓮遺筆和點睛筆是沒辦法退出來的,不過懷素卻把秋風筆寄在了你的右手,這便方便得緊。我今天特意找你過來,正是為了把秋風筆渡給鄭和。褚一民那個廢物拿筆靈煉他,又煉不得法,結果攪得鄭和性情有些心浮氣躁,這豈是太白仙風道骨的瀟洒氣度?李太白和杜子美相知相賞,拿這枝秋風筆渡來給鄭和降降燥氣,再好不過了。」

「這是什麼?」

「這就是筆冢秘不傳人的法門之一了——渡筆降燥。」

「……」

星期天說著冷笑話,微笑著握住羅中夏右手。羅中夏只覺得右手一灼,旋即有黯淡的光芒緩慢從皮層下流瀉而出。這光有顏色,卻難以描摹,只覺得看了一眼就有說不出的蒼涼凄苦之感。杜甫的詩多感慨,〈秋風歌〉又是其憤懣懷怨登峰造極之作,這枝秋風筆自然也煉得凄風苦雨。

也不知星期天運用了什麼手段,就能把秋風筆從羅中夏右腕拽出來。秋風筆先開始還只是絲絲縷縷的暗流,被星期天手指幾下拿捏,逐漸變成一枝毛筆的模樣。這枝筆通體暗黃,筆須枯黃若秋日茅草,說不出的黯淡消沉。

羅中夏曾見過費老拷問歐子龍的時候,徒手能從他體內拽出筆靈,可現在的情況卻又略有不同。費老是生拽,會造成筆冢吏極大的痛苦,而此時星期天從他體內取出筆來,卻輕描淡寫,絲毫沒有異狀。

星期天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頭也不抬,一邊專心侍弄秋風筆,一邊解釋道:「你這筆靈是懷素和尚寄在右手的,與什麼神會、寄身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單純的存放罷了。你沒法利用它,自然也就沒有精神上的糾葛。倘若是這筆存在你胸內,那麼換作是我,也沒辦法把它弄出來了。」

羅中夏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存在胸中就無法退筆?那我這渡筆人還談什麼渡筆?」

星期天道:「渡筆人能渡什麼筆,給什麼人,這都是命定的。不是想渡什麼就能渡什麼。你看,這秋風筆就是機緣所定,要在今日渡走;而那青蓮遺筆和點睛,卻還沒到時候。」

聽著這老頭總把命數擱在嘴邊,羅中夏忽然想到剛才房斌給自己寫的那番話:「命運並非是確定的,你可以試著去改變,這就是點睛筆的存在意義,它給了我們一個對未來的選擇。請珍重。」

房斌的那一席話就像是為了今日的遭遇才特意寫下的一樣。

一個說命運自有定數,一個說命運是不確定的,究竟誰說的才是真的啊?

羅中夏的腦子裡紛亂不堪,星期天趁這機會把秋風筆徹底抽出來,塑成了毛筆的形狀,把它遞到鄭和的面前。

「你先拿這個湊合著用吧。」

鄭和瞥了一眼,表情不是很滿意,但星期天的話他不敢違背,只得乖乖把胸前病號服的紐扣解開,露出胸膛。星期天掣起右手,指尖隱有墨色,他指頭一彈,手中的秋風筆靈「嗖」地一聲刺入鄭和胸膛,從頭至尾沒了進去。鄭和臉色忽明忽暗,雙肩抖動不已,過了十幾秒後整個人忽然長長吁了口氣,表情平復下來。

星期天這時伸過手來,按在他胸膛之上,五指挪捏,一會兒工夫竟又慢慢掣出一管筆靈來。星期天見羅中夏面露驚色,笑道:「你不必奇怪,這不是秋風筆,而是褚一民那孩子拿來煉筆靈僮的筆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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