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了應無懈那張扭曲的臉,小蝶心裡總算出了一口惡氣,沖玉泉公擠擠眼睛:「老伯,您的神水真靈!就是病症可怕了點兒——說實話,我沒看出來他那隻手會怎麼樣。您說呢?」

玉泉公卻面有難色,撓頭道:「按理說,被神水沾染的地方,應該變成紫色才對,怎麼變成綠色了呢?看來這葯的時間是太久了——說實話吧:我也不知道他的手會變成什麼樣。」

小蝶本來還得意洋洋的笑臉一下凝固了……

「不、不會吧?」她垮下臉,又開始忐忑不安,「事情怎麼變成這樣……」

她還沒想出新的應變之策,應無懈又回來了,只是臉色比方才更加不善。

他沖著獄卒一揮手,獄卒立刻把小蝶對面的牢房一一打開,放出了翠霄山莊的家丁。無懈沉著臉,沖小蝶一伸手:「解藥!」

這次小蝶看清了:他綠色的手心中,青紫色的血管凸浮,手腕腫脹,把皮膚繃緊,看起來分外可怖。小蝶不是沒見過可怕的癥狀,但看了無懈的手,心裡還是忍不住一哆嗦,聲音也不像剛才那麼底氣十足:「我,我還沒見到我娘呢!」

無懈面目陰沉地沖獄卒一點頭,獄卒立刻開了鎖,拖出小蝶一人之後,迅速把牢門鎖好。小蝶被獄卒扯了個趔趄,剛站直了身子,無懈就「啪」一掌狠狠摑在她臉上,直打得小蝶眼前發黑,口裡卻是一股血腥。

「應無懈!」小風怒不可遏沖無懈吼:「你還是不是男人?動手打女人很神氣嗎?你——」

「你再多嘴,我就不只是『動手』打她了!」無懈冷冷打斷了小風的話,瞪了小蝶一眼:「走吧!」

小蝶機械地跟在應無懈身後,一時沒什麼主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心裡卻涼冰冰,竟有一絲恐懼。

她只是隱約覺得,前面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和她同年紀的少年,而是一個可怕的畫皮惡鬼,誰也不知道這張俊美的畫皮下面有多恐怖。她只覺得,她看到的恐怖不及他本人真正面目的十分之一,剩下那九分,小蝶希望自己永遠沒機會去見識。

她只覺得這輩子沒走過這麼長的路——雖然只是從牢房繞到了定州府衙的後院,但跟在這個人身後,一路上都是陰森森的,讓人隨時想掉頭逃走。

後院一間普通的瓦房前,四個帶刀護衛一見無懈,立刻躬身行禮。應無懈沖他們點點頭,其中一人打開了房門上的鎖。小蝶定了定神,聽到無懈冷冰冰的聲音說:「進去。」

她還沒來得及問什麼,應無懈已經揪過她的胳膊,在她後背推了一把,讓小蝶又摔了個趔趄。

再站好,房門已在她身後「咔啦」上鎖,她面前是簡單的陳設:桌椅、床。

小蝶一眼看到了床上動也不動的中年女子。

「娘……」她輕輕叫了一聲。

任緋晴的頭偏了偏,看著小蝶嘆了口氣。

「你進來的時候,我心裡盼著另一個人……」她凄苦地抿嘴一笑,「可是這次又不是他。」

小蝶坐在母親床頭,輕聲道:「爹一定會來的,他一定會來救你。」

任緋晴閉上眼睛嘆息道:「你別安慰我了。即使他來了,我也未必能見得到——你也看出來了吧?我撐不了幾天。」

「別傻了,你到雍州時,也說自己撐不了多久,還不是拖到現在?」小蝶撇撇嘴,掀開母親的被子,把手伸進去把脈。一搭上脈搏,她的神色變了變,不像剛才那麼隨便。

「我雖是生了女兒,卻沒當過『母親』。」任緋晴的神情恍惚,似乎是對小蝶說話,又像自言自語:「我們之間閑聊幾句,聽起來也和別人家的母女不一樣,總是少了什麼。我時日無多,只有兩件事惦記著:一是你爹的生死;二是你的終身。」她直直看著小蝶,問:「我把廢話省了,直接問你吧:你覺得小風怎麼樣?」

「什麼呀!」小蝶難為情地縮了縮肩膀,「哥哥和我不合適……」

任緋晴點點頭:「你了解這個就好。小風的個性是真正的『風』——你這樣的女孩子,也許能握住風,但卻留不住風。留不住風的人,沒法從風那裡得到幸福……可是你這些年都沒結識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勉強有幾個不錯的,也讓小風連哄帶嚇把人家趕走了——他的意思我能看出來,只是總覺得他不合適。聽說你和毒宗的人一起處了好幾個月,翠霄山莊的莊主還因為這個受了連累。你心裡有什麼打算沒?」

小蝶的神情有些苦悶,「我沒想。」

任緋晴看著她的臉色,心裡明白了幾分,緩緩說:「聽說翠霄山莊的主人是個很講義氣的少年英雄。」

「娘!」小蝶急忙制止了她,搖頭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好好休養,別瞎想了。」

「你啊——」任緋晴閉上眼睛吸了口氣,「你心裡是想著:你害人家家破人亡,也沒臉再有非分之想了,對不對?」

「我本來就沒有非分之想呀!」小蝶紅著臉提高了聲音:「我只是覺得,大家以前處得不錯,現在發生這種事,讓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朋友——」

「他要是能來就好了!」任緋晴忽然說:「他要是來了,就說明不再怪你,說明他心裡把你看的很重。」

小蝶愣了一下,旋即凄楚地笑了笑:「他?你也說了,他是個很講義氣的少年英雄,他不會把女人看得那麼重……他要是來了,也只是為『朋友』。」

任緋晴用鼻子哼了一聲,神情有些無奈:「你要是沒這麼聰明,也許早就嫁人了。我不和你爭。小蝶,娘沒什麼好東西留給你,只有頭上這兩根銀簪還值幾個錢。你要好好收著,別讓獄卒搶了去換酒——好好地用!」說罷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小蝶一眼,黯然道:「我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人不過一死,死在這裡、死在別處,都是一樣——你不用惦記我,好自為之。」

「娘!」小蝶叫了一聲,任緋晴卻不再理會,似是下了逐客令。

無懈一定一直在門外細聽她們的對話,當屋中沉靜下來時,他幾乎分秒不差地推門進來,一句話不說,抓住小蝶的肩膀就走。小蝶心裡不知盤算著什麼,竟沒有反抗。

出了房門,無懈立刻奪過小蝶手中的銀簪,翻來覆去看了看——這只是很普通的一對銀簪,貨色一般,頂端各有一顆不大的珍珠,末端磨去了稜角,十分圓潤。無懈左看右看,不覺得這樣一對銀簪能鬧出多大的事,於是冷笑了一下,把銀簪插在小蝶發間,說:「她倒是識趣,知道自己活不成,連遺物都準備好了。」

小蝶整了整衣襟,伸手扶正發簪,沒有搭理無懈。

無懈把手在小蝶眼前晃了晃,陰森森提醒道:「解藥拿來。」

「解藥沒有現成的。」小蝶看了看他的神色,知道他信了八分,於是從容地繼續說:「我要開張藥方,你命人按方取葯,我現在給你配。」

無懈推推搡搡把小蝶關進一間書房,看著小蝶在紙上列了幾十種或常見或罕見的藥材。立刻,定州府衙騷動起來,看來很多差役都出去為威遠王找葯。而此時此刻的威遠王卻冷靜下來,背對著月光定定地坐在書房裡,既不看小蝶,也不和她多話,似乎只是監視著她不許她逃走。

小蝶的手肘撐在書桌上,雙手托腮,怔怔發獃。

兩人各懷心事,就這樣疲憊地沉默著。

小蝶忽然打破了死寂,口氣飄忽地問:「你見過你大哥么?」

無懈的肩頭似乎在月色中輕輕一抖,但仍是無語。

「你沒見過吧?」小蝶的聲音柔和矜持,似乎只是在跟一個半生不熟的朋友攀談:「我一直想,你這麼恨我爹,應該是因為很敬愛自己的大哥,即使沒有見過他,也把他的仇恨當作自己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血緣』?」她嘆了口氣,幽幽道:「血緣可真可怕——即使從未謀面、即使嘴上嗔怪心裡抱怨,但面對和自己分享了同一血脈的人,還是會心軟,忍不住想找個理由為她開脫……」

「住嘴!」無懈的聲音既不激動,也不憤怒,只是冷冰冰突然蹦出來,好像從房檐流下的雨滴敲落在青磚上,清脆利索卻沒有感情:「我的事情你不配問。別把你自己的感受一廂情願往我身上套用!」

小蝶不再言語。

兩人沉默了沒多久,無懈的隨從送進大大小小若干包藥材以及小蝶指名的鍋碗瓢罐。

「配藥吧。」無懈的神情和口氣都愈加沉靜,他搬了把椅子,往小蝶對面一坐,仔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蒼白的月光下,被這樣一個陰沉的傢伙盯著,絕對是難忘的經歷。

小蝶盡量從容地打開一個個紙包,裝模作樣地檢驗藥材。她知道無懈一定不懂得醫藥;她知道他什麼也看不出來,只是坐在那裡起威懾作用;她知道她可以趁這機會做點什麼。但在無懈那道寒冷的目光中,她的頭腦竟有些慌亂,手心也直冒冷汗。

小蝶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必須鎮定!有一件事,她絕對不能讓應無懈發現——她根本沒想出來該怎麼解那種毒藥!她只是在好多天前聞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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