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蝶叩開玉泉公的房門,卻只是尷尬地站在門邊,低頭擰著衣帶。

玉泉公並不急著詢問,默默地等著她先開口。

「爹……」小蝶含糊不清地小聲說:「我其實,是來定州做一件很大的事。我想,我們明早就分開——」

玉泉公似乎並不意外,掠了掠鬍鬚,微笑著問:「女兒啊,可有需要為父幫忙的地方?」

「沒有沒有!」小蝶急忙搖頭,「您別操心了。明天一早,您就進定州去投奔您的朋友吧。若是日後還能時常念叨著小蝶,我就再沒什麼奢求了。」

玉泉公看著她跌跌撞撞逃避似的退走,微微蹙眉。

這個孩子,總是不情願開口請人幫忙,所以把自己逼到了獨自鋌而走險的路上。其實「朋友」就是在需要的時候才顯得珍貴,她這樣不假思索的拒絕,反而讓人心寒。

玉泉公緩緩踱到門口,打算編一套合情合理的說辭,讓小蝶知道他不是凡人,而是她的救星。正在這時候,一個鄉下人打扮的高個青年急匆匆竄到了小蝶房門前。

嗯?這人那雙眼睛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玉泉公心中一動,躲到了門後。

「小蝶!」他一邊狠勁拍門,一邊叫:「沒睡吧?快起來!」

小蝶「呼」一聲拉開房門,掄拳頭就打:「你這死人,跑到哪裡去了?!現在才出現——」

打情罵俏?玉泉公腦中「嗖」地閃過一個念頭:這人是小淵的情敵!

玉泉公把身子悄悄藏在門後,只留一道陰森的目光狠狠瞪著這個剛登場的年輕人:只見他神色慌張,衝進屋拎了小蝶的包袱,拉著她就走。

「大事不好!」他說:「我剛剛在瞭望台上看到宣寧王府出來一隊人馬,直衝碧水鎮來了。」

此地在不久的從前是戰場,鎮上還留下幾乎完好的瞭望台,可以俯瞰碧水鎮,也可以遠眺地勢較高的定州城——燈火輝煌的宣寧王府是個很明顯的目標。

「哥!你在說什麼?」小蝶一哆嗦,腳步也躑躅起來,「瞭望台?你在那兒幹嘛?」

「廢話少說!」小風一跺腳,「走為上策。」

玉泉公一看他拖著小蝶要走,急忙追出門來:「等等——你站住!你再不站住,我要大喊『強搶民女』啦!」

小風沖他一搖頭,「小蝶的『爹』,你也趕快走吧!我看他們來勢洶洶,分明是得到准信。恐怕你再不走就要受牽連了。」

「呃?這樣啊——你們別想扔下我一個老人家不管!」玉泉公毫不猶豫取了包袱,和小風一左一右架住小蝶就走。

客棧在河谷里,三人趕了毛驢,果然看到一隊燈火順著定州山路而下,眼看到了河邊。他們很有默契地向身後黑魆魆的山嶺退去。

在夜色中磕磕絆絆行了大約一里,三人面前出現一條岔路。

小風停下來,看了看各騎著一頭毛驢的小蝶和玉泉公,說:「妹妹,(這個稱呼讓玉泉公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你和大叔合騎這頭驢。」

說罷,他手腳麻利地折了幾枝掛滿樹葉的樹杈,用衣帶拴在驢尾巴上。待小蝶上了驢,小風深深看了她一眼,說:「妹妹,你聽過『子欲養而親不待』么?我雖然沒爹沒娘,但也知道兒女在爹娘心裡的份量。這次脫險,你一定要回雲羅山,照顧好乾娘!」

他說完,跳上另一頭驢,頭也不回,得兒噠得兒噠走遠了。

小蝶的身子不住顫抖,讓胯|下的毛驢不安地往前竄了兩步。「小蝶……」玉泉公站在一邊,拉緊韁繩,趁著朦朧月色瞄了瞄小蝶蒼白的面容。「我們趕快走吧。」

小蝶似是大夢初醒,也跳下驢背,說:「爹……不不,老伯,你騎!我年輕,腳力比你好。」

「咳!什麼時候了,還謙讓!」玉泉公回頭看了看山路——下面隱隱傳來人群紛嚷之聲,定是追兵到了。他不便多言,跨上毛驢,沖小蝶叫:「快走!」

小蝶卻對準驢屁股狠狠踹了一腳——毛驢一驚,猛地向前竄出去,差點把玉泉公摔下來……

「小蝶!」玉泉公大驚失色,急忙拉韁繩,但驢受了驚,就是不停。

「你保重!」小蝶沖玉泉公的背影喊了一聲,竟然朝山下跑去。

「哎!這孩子!」玉泉公好容易控制住驢,掉頭往回奔。

小風一個勁打著毛驢往前奔,卻聽身後越來越安靜,靜得讓他心裡發毛。

該不會是他跑得太快,沒起到誘敵的作用吧?

他挽住韁繩,回頭看了看——除了一片漆黑的樹影,什麼都沒有。他心裡忽然充滿了不好的預感,撥轉方向朝原路返回。

沒多久,眼前就是一片人喊馬嘶的熱鬧景象——火把中閃耀的正是威遠王應無懈的銀盔。

小風心中「咯噔」一聲,身子在驢背上一晃。

他這條小路是上山的路徑,地勢比較高。他居高臨下,看得分明:應無懈馬前那個被官兵團團圍住的倔強身影——小蝶!

應無懈的銀槍尖在小蝶的肩頭「啪啪」拍了兩下,威脅似的從她鼻尖上掠過,滑到她旁邊的玉泉公的喉頭。

「小蝶姑娘,這老頭兒是誰?」應無懈的聲音並不激昂,反倒有一絲戲謔,似乎勝券在握,沒什麼好操心。

「他是不相干的人——」小蝶把頭一偏,傲然道:「反正你找的是我,已經找到了,沒必要禍害別人吧?」

「禍害?」應無懈嘿嘿一笑,「小蝶姑娘真會說笑!章小校應該把翠霄山莊的血案轉告給你了吧?我禍害的『別人』還少么?」

小蝶咬了咬牙,恨恨地瞪著應無懈:「章小校果然是你們安排來慫恿我的!」

應無懈沒有答話,瞟了玉泉公一眼,悠悠說道:「他做得不錯,本該賞,可是可惜呀——他被人廢了!」說到這裡,他的銀槍一挑,勾散了玉泉公的包袱。「稀里嘩啦玎玲哐啷」幾聲之後,小瓶瓶小罐罐、算卦的竹籤龜甲黃麻紙散了一地……

「真是真人不露相!」應無懈的銀槍撥拉著地上的東西,垂眼問玉泉公:「你用哪一種害了章瑞?」

「與他無關!」山道上忽然又衝下一頭驢,驢背上「騰」的跳下一個青年。

官兵們立刻一擁而上,把他推倒應無懈面前。

小風理了理衣衫,昂首沖應無懈一抱拳,笑著打了聲招呼:「王爺,好久不見!」

應無懈看看眼前這個人,有些眼熟,卻不是很熟——因為黑芭蕉案的緣故,小風和他幾次見面都是易過容的,應無懈一時竟沒把這個人和小風聯繫起來。

「易小蝶的同黨?」應無懈挑挑眉。

他身邊的副官眼尖,拍馬來到無懈身邊,耳語道:「王爺,我看這人和海捕公文上面那個『黑芭蕉案』的通緝犯很像!」

「閣下好眼力!」小風呵呵一笑,似乎很得意:「正是鄙人。王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竟然不記得小風——小風可是時常惦念王爺呢!」

「你是易小蝶的『哥哥』?」無懈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聲:「不自量力!既然送上門,我也不好把你趕走——」他沖身邊一揮手,「全帶回去!」

定州府牢十分狹小,而且一個牢籠中男女不分,以節約用地……牢頭把小風小蝶和玉泉公往暗處一推,威脅了幾句,走了。

狹窄潮濕的走廊上,只有一點如豆的昏黃燈光。玉泉公摸索著找到一個高出地面的土台,大概就是所謂的床。他先嘆了口氣,坐在床上按摩雙腳——這犯人的待遇就是差啊!連毛驢都不能騎。

小蝶順勢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油燈出神。小風站在她身邊,背靠著牢門一言不發。

半晌,小蝶才嘆息一句:「哥哥,你真傻!走了,還回來幹嘛?」

小風順著木柵欄滑坐在小蝶身邊,輕聲說:「我哪次走了不會回來?你才傻——我讓你跑,可不是讓你跑回去給人抓!」

小蝶似乎在黑暗中輕輕一笑,頭一偏,靠在小風肩上:「你已經為我死過一次,我不想再看你為我受罪。哥……我害怕!我害怕你扔下我不理。」

「傻丫頭!我一直都在啊。」小風柔聲說:「我知道你在客棧等我——我就住在小鎮另一家客棧;我知道那個叫章瑞的跟著你——你別瞎猜,我沒殺他,只是用了一點點烈葯,讓他暫時想不起來自己是誰;我一路上都跟著你,只是沒讓你知道——那天晚上之後,我實在想不出來,跟你見面的時候該說些什麼……」

小風肩頭一熱,似乎是沾了小蝶的淚水。

「你答應過我,永遠都當我哥哥的!哥哥,你永遠都別不理我,好不好?」

小風聽著她抽泣,終於咧開嘴角嘆了口氣,摟住小蝶的肩膀,安慰道:「又說傻話!我就是你哥哥——永遠都是。」

「咳咳!」玉泉公搖搖頭,往兩人中間一坐,左手拍了拍小風的肩,右手摸了摸小蝶的頭,感慨道:「都是好孩子啊!不過我要說句實在話:這『男女授受不親』 啊,你們要是親兄妹就算了,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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