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景淵的安身散里一定用了上好的藥材。那種淡淡的清香和微微的苦澀讓小蝶安穩地度過後半夜。她一向習慣早起,但這天也忍不住貪睡一會兒。

她睡得香甜,卻不知世上有多少人一夜無眠。

景淵和辛祐一早起來就不多話,似乎是頭天夜裡沒睡好,不願開口耗費精神。馮駿結了房錢,趙興買了馬匹,張憶娘拾掇了行李,一行人打算啟程。

辛祐抽空把趙興拉到一邊,小聲問:「小蝶的事情——」

「你放心!」趙興沒等他多問,便拍拍心口,答道:「解辭是我結拜兄弟,人很可靠。他在這一片有些勢力,至少不會讓小蝶路上不便。」

辛祐雖然點了點頭,但神色中卻仍是一抹化不開的憂煩。

趙興寬慰道:「阿祐,眼下你先顧自己吧!翠霄山莊牽扯進黑鷹黨禍,你這個當莊主的還是躲一躲為妙。」

「祐!」景淵沖辛祐招手,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說:「這裡離苗峒不遠,不如你進苗寨暫避風頭。苗峒黑虎寨的頭人是我親舅舅,他識得漢文,也會講漢話。你拿這封信給他,他會好好待你。」

辛祐接過信,擰著眉頭看了景淵一眼:「宗主,被威遠王囚禁的,是我的兄弟。我怎能……」

「你就是去了又能怎樣?」景淵瞪了辛祐一眼,「你以為自己是絕世高人?一個人能頂擋千軍萬馬?好好想想吧!威遠王一時半會兒未必捨得傷了小蝶,但若送上門的是你,他會毫不猶豫砍下你的頭——在他眼中,你和他殺死的翠霄山莊其他人沒什麼區別!」

看著辛祐臉上忽青忽白,景淵似乎後悔自己說話太重,於是拍拍辛祐的肩頭,「你的兄弟,我自然會當作自己的兄弟來照應。你先走吧!」他一扭頭,喚過馮駿,吩咐道:「你陪他同去,一路上也好相互照應。」

辛祐和馮駿上了馬,帶著翠霄山莊來的林九,一步三回頭,漸行漸遠。

「阿祐!」馮駿看辛祐心事重重,忍不住開導:「小蝶人很機靈,又有解先生照顧。況且,威遠王多半指望用她引出易天,一定不忍傷她性命。至於你的兄弟,宗主不會不管。」

辛祐卻搖了搖頭,苦笑道:「宗主的脾氣,我還不知道?他答應了我,就一定會照顧翠霄山莊的人。但他也說過不管小蝶……我看得出他進退兩難,想管,又放不下面子。這是什麼時候了,他還和小蝶慪氣。難道他要這樣耍脾氣過一輩子?」

「他沒和小蝶慪氣。」馮駿嘆了口氣,「他只是在氣他自己。」

辛祐和馮駿走了沒一會兒,景淵的行李剛在馬匹上安置好,就見大路上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人。

這人面色微黑,個頭不高,但結實健壯,粗眉大眼中透著一股豪放爽快,但神色卻是又氣又急。「趙兄!趙兄!」他遠遠看見趙興,就放開嗓子大喊,洪亮的聲音引來路人紛紛側目。

趙興看了他,卻大驚失色:「解兄?!」

景淵耳尖,聽他這樣一叫,臉色立刻變了,坐在馬上的身形也隨之僵硬:「這是怎麼回事?!」

趙興看著解辭渾身泥巴、灰頭土臉地奔到面前,結結巴巴問:「解、解兄,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快馬去追小蝶了嗎?!」

「我是快馬去追沒錯!」解辭喘了口氣,聲音中夾雜著又羞又怒的喘息,「而且我也追上了,昨天黃昏,就在鄰鎮外的小樹林,我親眼看見你說的那個姑娘。我怕趕到她前面,就騎著馬慢慢溜達,誰知道——」說到這裡,他微黑的臉膛漲得泛紅,看起來分外可怖,「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出、出了什麼事?」趙興聽到這裡,已經是一身冷汗。

「一個老頭兒,騎著一頭灰毛驢從我旁邊過。我沒在意,掃了一眼。誰想到他『噗』一聲沖我臉上吹了一股白煙——直到剛才有人進樹林挖野菜,才把我弄醒……」 解辭懊惱地從懷裡摸出一個信封,「我本打算進鎮去尋尋那位姑娘,但是,你看!那人還留了一張字條、一封信。『不勞外人插手』……」他念著字條上的字,聲音有些顫抖,「趙兄,咱倆一向不分你我,我一向把你的事當作自己的事。這個人是誰?他怎麼能說我是外人?!」

景淵聽到這裡,臉色已是蒼白,沉聲問:「信在哪裡?」

解辭把信遞給景淵,悶在一邊不再吭聲。

信封上寫著「天下第一不識大體、心胸狹窄之人親啟」,旁邊一行小楷標註「毒宗景」。

景淵看了信封,手直發抖,念過信之後,更是在馬上氣得哆嗦。趙興、張憶娘都不敢詢問,只是小心觀察他的臉色。只見他狠吸兩口氣之後,似乎有了主意,從容地對解辭一拱手:「解前輩,此事關係重大,牽累甚重。縱然前輩重義氣,願出援手,景某也不能連累前輩,否則於心不安。前輩請回,昨日之事不可對外人提起。景某對前輩高義已銘記在心。」

「這,這!」解辭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景淵,又看了看趙興。趙興急忙拉解辭到一邊,好言感謝,並約定日後敘舊,解辭才怏怏走了。

景淵使個眼色,張憶娘和趙興都上了馬。三人行至僻靜處,景淵鎮定地問:「據林九說,威遠王和宣寧王在翠霄山下的宣寧山莊內暫駐。定州附近可有平日有意結交我們的幫派?」

趙興和張憶娘一聽,面露喜色,連連點頭,「翠霄山下的大小幫派一向巴結,不過堪用者甚少。我們倒是想到一點……」

景淵挑挑眉:「說!」

張憶娘急忙道:「據林九說,事變之日,雪女侍和萼女侍已經下山各回家鄉,只有香女侍尚在山上盤桓,不料同遭橫禍,現在和翠霄山莊的人一起押在定州大牢里。」

景淵微微睜大了眼睛,輕輕一笑,「對了。香女侍的護花人恐怕還不知道這事兒。」

「我們剛好可以順路去知會一聲。」趙興點點頭,「咱們都是煉藥制毒的門派,論武功,十個也不敵威遠王一人。不過香女侍的護花人可是真正以一頂百的少年英雄,他的弟兄們也了得……」

「就是香女侍一向眼高,看不上人家。」張憶娘惋惜道:「其實邊少俠要長相有長相、要武功有武功,對香女侍又是一往情深。除了他,誰還能配上咱們毒|龍川的女主人?借這個機會,咱們連救人帶做媒,一舉兩得。」

三人說到這裡,氣氛漸漸輕鬆。趙興看景淵的臉色達到近來最溫和的狀態,便試探著問:「宗主,那封信是誰寫的?日後解老弟問起來,我也好有個說辭。」

景淵的臉立刻拉長了,哼了一聲:「那信封上不是已經寫的很明白?」

小蝶神清氣爽地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因為前途未卜,所以這樣陽光燦爛的日子更加值得珍惜。她呼吸著山間吹來的新鮮空氣,心底的沉悶也略略舒緩了一些。

一陣「得噠得噠」的蹄聲從身後傳來。

「公子!前面的公子——請慢一步!」

小蝶四周張望一下:除了穿男裝的她,再沒別的公子了。「嗯?叫我?」她條件反射似的摸了摸荷包——還在。看來不是有人撿到她掉的錢。她鬆口氣,回頭看時,卻是昨晚算卦的老人。

他騎了頭灰毛驢,身後還跟著另一頭黑驢。兩頭驢看起來腳力很好,片刻功夫就趕上小蝶。「姑娘——」老人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昨晚多謝你。」

「不必了。」小蝶也配合他,竊竊私語道:「老伯,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幹嗎這麼小聲?」

老人又看了看,認定沒人偷聽他們的談話,才提高了聲音:「我看你女扮男裝,必是有難言之隱,不願讓別人識破身份。所以我才壓低聲音叫你『姑娘』。」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小蝶吁了口氣,「只是單身女子行路不便,我才換了男裝。」

老人立刻神色一凜,昂然道:「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姑娘,你有什麼難處,儘管對老朽說!」

「你能幫我?」

「我就是幫不了你,也可以幫你算一算,看有沒有化解之法。」他搖頭晃腦,好像算卦比動手幫人還偉大。

小蝶瞄了瞄他身後那頭黑驢,問:「老人家,你要去哪裡?」

「定州。」

「定州?」小蝶眼睛一亮,「咱們同路呢!」她指了指黑驢,說:「你真想報答我,就把那頭驢借我騎。」

「好啊!」老人滿口答應,「反正是要賣的,你騎吧。」

好人果然是有好報的!騎馬不安穩、坐轎太氣悶,騎毛驢真是旅行的不二選擇!小蝶心滿意足地跨上驢,和老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談。

「老人家,你可真奇怪。」她偏著頭打量老者:「你說你是私塾先生,可是又拎著卦幡給人算卦,還挺准;說你窮得沒錢住店,可是卻帶著兩頭毛驢。」

「這有什麼奇怪?」老人捻了捻鬍鬚,「我原本是私塾先生,可是東家落魄,把我解僱了。我只好算卦為生。可是我算得太狠太准,在老家混不下去,只好雲遊四方 ——驢是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