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徽州城年年鬧瘟疫,是天下百姓避之不及的惡土。因為治理無方被罷免的官員都不知有多少。後來徽州終於成為治瘟的前沿,但無數良醫的共同努力也就是讓徽州的發病頻率從一年一次降到兩年一次……

小蝶收拾行李來到徽州的時候,瘟疫還沒有大規模蔓延開,但這座城已如死地。能跑的人早跑了,剩下的人惶惶不可終日,看見帶藥箱的人就想抓住不放,因為救命的稻草太難得了……

這裡才是醫生的天堂!

小蝶在城門下舒展四肢,由衷地微笑。

但是——行醫三天之後,小蝶終於知道自己失策——這裡的病人是不少,但本地的經濟狀況實在堪憂……她見過吃霸王飯、買霸王貨的,在徽州,卻是生平第一次遭遇看霸王病的!

葯給抓出去五六十劑,大錢卻只收了六個!——剛好能湊起來算一卦。

把六個大錢往瓷碗里一扔,小蝶翻著《火珠林》傻眼了……

「啥?事業亨通,財運破敗?!老天爺,你沒搞錯吧?你當我是喝西北風就能大慈大悲過日子的神仙啊?!」

她怏怏不樂地退回行李前,清點了一下家當:賒出去幾十劑葯,要是要不回來錢,她的路費盤纏都有困難……

「大夫,救我……救我!」

一個佝僂的身影跌跌撞撞衝進客房——小蝶初到此地,暫時在旅店裡做游醫。

「大叔,你饒了我吧。」小蝶虛偽地落下兩點眼淚,「在下也是娘生的,是要開口吃飯的……再賒葯出去,我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不染上瘟疫病死,也得餓死了!」

「鈧啷!」銀光一閃,一錠元寶砸在小蝶的腳邊。

小蝶瞪大了眼睛。卦書上不是說我財運破敗嗎?保不準這麼大的元寶是假的?小蝶乜斜著眼睛,懷疑地掂了掂元寶——分量十足。她又看了看卦書,發現後面還有兩句:「一遇貴人,轉憂為喜」……

小蝶立刻忙不迭地把元寶塞進袖中,攙扶著這個佝僂的漢子坐在椅子上,還好心地給他鋪了厚厚的坐墊,輕聲款語:「這位貴人,您哪兒不舒服?」

漢子的十指蜷曲,即展不開手,又握不成拳。小蝶一見,心裡暗暗一動:這是「鳳爪花」獨一無二的癥狀。

鳳爪花是金光洞的四大鎮洞之寶之一,毒性不至於要人性命,但雙手如斯,對江湖人士來說也跟要命一樣。這種奇毒,決不會用在平常人身上……

有「逐出師門」這麼慘痛的教訓,小蝶總算學聰明了點兒。

她輕輕點頭,寬慰道:「大叔不必心悸,鳳爪花的毒雖然厲害,但也不是無藥可救。只是……」她摸出元寶來掂了掂,「大叔的手就值這個價錢?」

一個元寶就想讓她以身涉險?別以為她周小蝶是大頭!當然,最好也別把她當成心地善良、以救死扶傷為天職的善人——她還不想為一個江湖漢子把自己賠進去。當務之急是多敲這個財神貴人一筆,攢夠盤纏跑路。

「不必我多說吧?」小蝶不緊不慢的聲音分外陰險,「我要為大叔解了毒,就和金光洞有了過節……當然,我既然這麼說了,肯定是要給您解毒的。只是,金光門人我也惹不起,免不了得東逃西竄,這個路費,還得著落在大叔身上——您該不會置恩人的性命於不顧吧?」

「鈧啷啷——」漢子抖抖衣袖,金光一閃,小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竟然是兩塊金子!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塊的金子呢。

「一塊買在下的手,一塊權當恩人的路費。」漢子聲音還挺耿氣。

小蝶不廢話,收起金子,從行李箱中翻騰了一陣,拿出一紅一黑兩顆藥丸。

「先吃紅的,用冷水服。」小蝶說完,又取出一付金針,待漢子吃了紅丸後,在他雙手手腕上刺了幾個穴位。「吃黑的,用熱水服。」漢子吃了黑藥丸後,小蝶點了一截棕黃色的木頭,散發出惡辣的氣味。燒了一陣之後,小蝶才用一種透明的藥膏塗滿了漢子的手指。

小蝶一會兒把這根針往深插一下,一會兒把那根針往出拔一拔,忙活了半個多時辰,漢子的雙手越來越紅,好似裡面燃著一盆火。

「恩人……雖說『用人不疑』,但您這法子可靠么?」漢子的聲音開始有點顫抖。

「放心放心!」周小蝶若無其事地解釋:「我用的可是獨樹一幟反傳統的療法,療效好、見效快、無毒無痛無副作用。」

約摸一個時辰的時候,小蝶把金針一一拔起,漢子的雙手漸漸恢複了肉色。小蝶端過一盆熱水,說:「大功告成!大叔,洗手吧。」

漢子疑惑地把手放進水盆,十個手指竟然能活動了!

他的反應讓周小蝶有點意外——是不是江湖人士對治好自己的人都這麼古怪?小蝶記得之前那個毒宗的毒人曲光,也是對自己奇奇怪怪的。而面前這個無名氏,反應更讓小蝶不快:他炯炯有神的雙目狠狠盯著小蝶,神情中既沒有激動,也沒有感激。

小蝶這時候才發現:這個人去了那一身病歪歪的慘象,竟然是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兒。

「你、你想幹什麼?」小蝶縱然心虛,面子上卻不退讓,「你那麼凶幹什麼?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覺得中了毒丟人,讓人解毒也丟人,想殺了我滅口?哈、哈、哈!」她乾笑了三聲,「我就知道你們江湖人士是這種狼子野心……你以為本姑……大夫是任人宰割的嗎?我實話告訴你:其實解你的毒,只要那一粒黑丸即可。那個紅丸是我研製的獨門毒藥,專防你們殺人滅口!解藥只有我有!」

小老頭兒似乎沒想到小蝶留了這樣一手,一愣之後,鼓掌笑起來:「姑娘真是心思玲瓏!不過姑娘未免小看了老夫。那紅丸之中似有安神香的氣味,只是用來緩解臭淞的毒氣吧?姑娘不必害怕,老夫絕非恩將仇報之類。老夫只是對姑娘的手段既佩服又震驚——這鳳爪花之毒,百年來無人可解,金光洞仗著這種奇毒和獨門解藥馳騁江湖,今天終於……」說到這裡,他的口氣竟掩飾不住唏噓,「不過老夫打包票,金光門人決不敢為難姑娘。」

小蝶被他一口一個「姑娘」,叫得有些尷尬,她本來是女扮男裝,現在卻被人戳破了身份。「他們來我也不怕!」小蝶扁扁嘴,「以為當醫生的女人好欺負嗎?本姑娘手段多呢!誰怕誰?!」

「姑娘好膽識。」小老頭扶髯一笑,「不知姑娘有何打算?本地謀生實在困難。姑娘是不是要另投他處?不妨跟老夫講講,日後老夫報恩,也好尋找恩人。」

小蝶想了想,去哪裡呢?她一時還真沒目標。

「雍州吧。」小蝶嘆了口氣,「聽說那裡流行時疫,生意似乎會不錯。」

小老頭拱拱手,「老夫告辭。日後我們定會相見。」

什麼?又是「日後定會相見」?怎麼跟那個曲光一套詞?難道這是江湖人士必備用語?

「老人家,還沒請教您的名字呢——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可別隨口胡謅來匡我。」小蝶趁老頭兒還沒出門,急忙叫了一句,「日後相見,總得讓我知道該怎麼稱呼吧?」

老頭兒似乎猶豫了一下,回身抱拳,「姑娘說的有理——在下姚輝。後會有期!」

姚輝?好像在哪兒聽過……小蝶呶呶嘴,一邊撓腮一邊想,忽然靈光一閃:「姚輝?!金光洞主姚輝?!他……他怎麼中了本門的毒藥?他不是有解藥嗎?幹嗎來找我?」

……江湖真是複雜。

——徽州城外·紫宸觀客房——

「金光使者,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坐在上座的青衫年輕人微微動了動嘴,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他的面孔白皙透亮,彷彿凝脂,在黃昏淡淡的夕暉中泛著柔潤的光暈;他的眼睛清亮,時刻都透著機警。然而這張俊美的面孔卻始終好像籠在冰中一般,不帶一絲情愫。

姚輝跪在地上,聽了他的話,立刻把雙手高舉過頭。

「喲,真的解了?」年輕人遠遠地看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該不會是你害怕毒性沉積太久,無人能醫,所以自己服了解藥吧?」

「屬下不敢!」姚輝急忙分辯,「宗主明察:金光洞解藥以鳳爪花的根須為主,有以毒攻毒之意。而這小女子的解藥卻雜七雜八,既有內服,又有外用,還輔以針灸和熏葯……宗主只要驗過屬下的血液和手上殘留的藥膏,自然知道。」

青衫年輕人挑了挑眉毛,左右走上前兩個女郎,一個用銀針刺了姚輝幾滴血,另一個用銀刃刮下他指縫中的殘渣,都用白玉小盤盛著,送到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只瞥了血漬一眼,就不再搭理,全神貫注研究那微白的葯末,「你說,這藥膏原本是透明的?」

「正是。塗在手上略感發熱。」

年輕人捏起一小塊殘漬,用拇指和食指捻開,看了看指紋間的粉末,又放在鼻尖聞了聞,「有意思……聽說她解了白虹使者全身的毒,我還不怎麼相信。現在看來,這小丫頭似乎有兩下子——任緋晴怎麼不要她?是不是又怕和江湖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