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東宮側妃

素震不知從何時起站在父親的書房外。素盈出來時沒有看見他,自顧自茫茫然地往前走。素震就默默地跟了她一路。

行至一處安靜的地方,素盈回過神,聽見了素震的腳步——不需要回頭確認,她就知道是他。

她停下來,背對著他問:「二哥,什麼事?」

素震看著她一頭長髮披在背上,她的雙肩那麼嬌小,忍不住心疼,輕聲道:「你和他的話,我聽到了——你又勉強自己,做那不願意做的事情……」

素盈仍是背對著他,口氣有些遺憾:「二哥是男子,不願聽、不願照辦,可以走,可以獨自去闖。我只是一個女兒家,不願聽又如何?我只能聽。不願照辦,也只能照辦。」

「阿盈……」素震走到素盈背後,低低地說:「不能拖延些時日么?」

素盈有些奇怪,問:「為什麼拖延?要拖到何時?」

「不必很久——我帶你走,不會讓你入宮,不會讓你步上宮裡那些女人的後塵。」素震的聲音越沉越低,最後幾乎是在素盈耳邊幽幽地嘆氣。

素盈心裡有一剎那的溫暖,心想:畢竟還是有一個人,不會將她視作放入後宮的工具。可她明白素震無非是痴人說夢,於是這溫暖轉瞬即逝,她勉強笑道:「二哥又在說笑了……」說著向前走了幾步,將素震留在身後。

素震大步追上她,小聲說:「你若願意,就表示給我看——不去參選的辦法有很多,我們家的姐妹就有好幾個沒能踏入後宮,不是么?」

他這樣一說反而讓素盈不安心,轉身問:「二哥,你……你想做什麼?」

素震並不說破,仔仔細細地看了素盈一眼,轉身走開了。

那天晚上,素沉與素颯帶著柔媛的屍身歸家。兩人臉色都不好看,只與父親在書房短短地談了一會兒,就各自去休息。

三姨娘伏屍痛哭了一場,親手為女兒梳洗打扮,彷彿她還是生人一般。眾婢女都被她的樣子嚇到,不敢靠近。下人們怕她傷心過度出了什麼亂子,去請大夫人作主,可素夫人及眾姨娘都嫌死人晦氣,並不理睬。

下人們又找到素盈那裡,可素盈心中也怕見死人,何況她原本就不願入宮,卻要不得已進去,怕見了姐姐的屍身之後對宮廷更加恐懼。但思及姐妹一場,終究血濃於水,素盈從妝匣里挑出一付最好的首飾,是七寶金銀錯的一對發簪、一對耳墜、一雙鐲子和一隻帶鉤。她向軒芽道:「這還是當日離開宮廷的時候,皇后娘娘賞賜的——也算一件珍貴東西。讓姐姐戴去吧,也算妹妹我一點心意。」

軒芽膽小,很不情願地去了,不久就臉色蒼白地跑回來,失了魂似的向素盈說:「小姐,三夫人那樣子,簡直嚇死人了!」

素盈忙問:「不會出什麼事吧?」

軒芽幾乎哭出來,說:「奴婢進屋的時候,就她與二小姐……在屋裡,連她身邊的丫鬟都不敢進去——回想起來,奴婢也不知自己膽大還是膽小……總之,奴婢與三夫人說了一句客套話,放下東西就跑了。」

素盈一陣難過,又問:「三姨娘在做什麼?沒與你說什麼嗎?」

軒芽一臉苦相,像是想要嘔吐:「三夫人根本沒看見奴婢——她、她在看二小姐的、的屍身……她把二小姐的衣服都扒了,嘴裡還嘟嘟囔囔……」

素盈心中驚奇,「她這是做什麼?」

軒芽揉著胸口道:「奴婢不知……好像聽她在說:『痣呢?痣哪兒去了』……」

素盈驟然渾身冰冷,厲聲問:「你聽清楚了?」

軒芽嚇一跳,慌張地連連搖頭:「奴婢,奴婢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素盈怔了怔,和顏悅色道:「我不過隨便問一句,看把你嚇成什麼樣了!……算了,今晚這趟差事也夠你受的——小廚房裡還有些點心,你吃兩塊壓壓驚,趕緊去睡吧。」

軒芽如蒙大赦,急忙走了。

這天夜裡,素盈總覺得自己能聽見府中某個地方傳來不安的響動。她心裡發毛,悄悄起身點上燈,睜眼躺在床上,不敢睡。這樣躺了一會兒,她心裡越發清醒,乾脆披衣下地,輕手輕腳從箱中翻出一隻布包。

她習慣把貴重的東西分開來放,這樣萬一有個閃失,不至於蕩然無存。正是因為這個習慣,素震寄來的信也只被素老爺奪去一半付之一炬,還有一疊保存在素盈的箱底。

素盈坐在燈旁,一封一封挨著看。只看一眼信封,她就能想起其中說了些什麼——素震從前每兩個月寄來一封信,每封信中都寫著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每天寫一小段。素盈覺得他這寫法十分新鮮,也照樣給他回信。雖是兩月與他通信一次,卻像是每天都在攀談。

那時候素盈的年紀不大不小,正是心思敏感的時候,與三哥雖然親,但正因為太親,有些話反而不情願說與他聽。素震一則與她似兄妹又不似兄妹,從不對素盈的事情指手畫腳;二來他遠在千里,少了當面言談的難堪;三是信的內容不會為外人知道,如此又少了許多尷尬。於是,素盈有些不與素颯說的事情,也對素震講過。

思及此處,素盈臉紅了紅,展開一封信看。

紙上寫的內容,素盈已看不到心上,只將素震的一手好字從頭看到尾:他的字大而磊落,下筆沉穩有力,不帶一點花哨。素盈小時候曾偷偷地模仿過,但女孩兒的字較之終歸娟秀幾分,始終學不像。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在深夜中傳得格外遠……素盈嚇得心驚肉跳,坐在桌邊一動也不敢動。

房門嘣嘣響,素盈跳起來,幾乎是尖叫:「誰?!」

「小姐……小姐,我、奴婢害怕……」原來是軒芽也沒睡,可憐兮兮地來敲素盈的門。

素盈慌忙把信包好,重新放入箱中,才道聲:「進來。」

軒芽嚇得快要哭出來,瓮聲瓮氣地問:「小姐……你聽見剛才那聲音沒有?」

素盈系好衣服,拉著軒芽說:「不怕!咱們去看看——在這裡瞎想,越想越嚇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就不怕了。」

軒芽死也不敢與她同去,素盈又安慰了兩句,小丫頭才拎出燈籠與素盈一道前往三姨娘那邊。

素盈走到三姨娘的小院不遠處,恰好看見幾個粗壯有力的婦人把三姨娘推推搡搡塞入一輛牛車。她看得驚詫莫名,急忙快步走上前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沒人理她。

素老爺從小院中走出來,向那些人道:「走吧!」駕車的人低低吆喝一聲,車輪便緩緩地轉動起來。

素盈聽見牛車內的三姨娘發出咿咿唔唔含糊不明的悶聲,分明是被塞住了嘴,不禁心虛地叫了聲:「爹……」

素老爺目光灼灼,像夜裡最冷的星星。「大半夜的,你來做什麼?」

「女兒睡不著,聽到這邊有動靜。」素盈覺得手足有些涼,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姨娘她,怎麼了?」

素老爺不說話,素盈又追問一句:「姨娘到底怎麼了?」

「你三姨娘太傷心,扛不過去,瘋了。」素老爺望著壓在宅院上方的幽黑的夜空,輕聲說,「我送她去別邸休養,那邊清靜。」

他這樣說,素盈不敢再多話,訥訥地領著軒芽折回自己的小院。她心中有底,一關上房門便提醒軒芽:「今晚這不是什麼值得聲張的事,你切記不要跟別人提起。」

軒芽不住點頭。素盈又道:「還有……你也知道,三夫人瘋了,她的話是不能當真的。你聽去的那些,更是萬萬不能再提——我知道你這孩子愛說話,當心讓郡王知道了,為難你。」

軒芽這一夜已受夠驚嚇,這時哪裡還經得住她說,徑直跪下向素盈央求道:「奴婢以後再也不敢跟那些大丫鬟老婆子們胡說八道了!奴婢什麼也不說——奴婢什麼都沒看見!」

素盈忙扶她起來,為她擦了眼淚,柔聲道:「我知道你這孩子心不壞,只是有時候管不住嘴巴。我看得出你常偏袒我、說我的好話,所以我也不捨得見你有個三長兩短……在這家裡,說些閑話倒也無傷大雅,只是養成了習慣、管不住嘴,終歸要吃苦的!」

「奴婢再也不敢了……」軒芽哭哭啼啼地賭咒發誓,素盈見她真心怕了,又說了她幾句,將她打發去睡。

第二天全府都知道:三夫人因傷心成狂,被素老爺連夜送往祁城的消夏別墅去了。

轉眼十月,素府為柔媛下葬,因她死得不光彩,也不能為她鋪張,只做到不失體面。忙完了這件,又為素盈籌備參選東宮側妃的事宜,人人忙得暈頭轉向。

這時候素盈聽說:皇帝又帶隊出獵。

原本她對皇家狩獵並不在意,這時聽來卻不免憤憤:淳媛柔媛屍骨未寒,這個讓她們爭來奪去的男人卻已經把她們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次出獵讓素老爺同樣覺得不是滋味,但他的著眼與素盈不同:他看到的是丹嬪未能隨行——這是她入宮之後第一次沒能跟皇帝同去,素老爺不免有些擔心,與此同時就更加不遺餘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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