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素二公子

素槐出事不過三日,況且宮中連日來氣氛緊張,人人自顧不暇,因此並沒有誰特別想起來給素府捎個信。丹嬪、素盈二人怕紙上說不清楚,徒增家人恐慌,索性也沒有向家中報信。

直至素盈的牛車行至素府門口,府里才知道她自宮中歸家。素府的人都見過世面,知道六小姐驟然回還一定事出有因,一時間上下都有些緊張。十來個下人婢女將素盈送入後堂內室,見她神色凄涼,便知道沒有好事,個個都不敢出大氣。

素老爺快步走進室內,眉頭深鎖,把心中不祥的預感都放在臉上。素盈一見父親就跪下哭泣,素老爺看這光景,登時像遭了雷轟電亟,面如土灰。

「淳媛娘娘她……」他勉強問出一句。

素盈無聲地搖搖頭,淚珠不住滾落。

素老爺的胸膛一起一伏,顫抖片刻失聲喝問:「怎麼?連阿槐也沒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素盈不願向父親細說其中的黑暗卑鄙,而素老爺抑制不住震驚和悲愴,不等素盈多說便用那洪鐘般的聲音大哭起來。素盈聽窗外腳步雜亂,明知是各處派來探聽消息的下人往主人那裡散布這驚人的大事,她也顧不上那麼多,扶住父親坐在椅子上,一邊為他捶後背揉胸口,一邊陪著他掉眼淚。

不消片刻,素府里里外外都鬧騰起來。遠遠的有個婦人一路嚎啕大哭,向素盈的所在靠近。素盈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素槐的生母十二姨娘。

果然,十二姨娘很快就被人攙進屋中,哭得驚天動地。素老爺見她肝腸寸斷的樣子,心中更加難受,叫一聲「棠君」,也不避外人就將她攬在懷裡抱頭痛哭。

其餘眾位姨娘在一旁紛紛用言語開解,十二姨娘只是偎在素老爺懷中一味大哭,並不說一個字。哭到傷心處,她一口氣接不上,昏厥過去,嚇得素老爺與眾位姨娘又是掐人中又是潑涼水,半晌才將她救醒。

素盈心中本來就難受,見十二姨娘痛不欲生的樣子就更加傷心,當即跪在她腳邊啜泣道:「姨娘怪阿盈吧!是我沒用,沒照顧好妹妹。」

十二姨娘淚流滿面,邊搖頭邊道:「其實我早知道——我早知道這是禍不是福……阿槐走的時候有你在,也算她的福氣。」她用力擦眼淚,可總也擦不幹凈,索性不再擦了,急急地問素盈:「你妹妹,她去得苦不苦?」

素盈不敢對她說真相,輕輕地搖頭說:「阿槐最後……神色很安寧……」

「那就好……」十二姨娘捂著心口叫了一聲:「我的女兒!」便再度昏厥過去。眾位姨娘又是驚叫著手忙腳亂地救她。

素老爺拭去眼淚,向素盈說:「阿盈啊,這幾天你肯定受了不少苦。回去歇著吧——等你姨娘緩過來,我還有話問你。」

素盈垂淚點頭,見眾位姨娘都顧不上理她,就不向她們見禮告退,徑直返回自己的小院。

軒芽早在小院門口等她。這孩子雖然只有十二歲,卻機靈得很,見素盈一路流著淚,神情凄愴,她一句話也不問,只是攙著素盈進屋,為她端來一盆熱水,替她抹過臉,便將素盈扶上床。

「小姐累了吧?先休息一會兒,用晚飯時奴婢喚您起來。」小丫頭說著,為素盈放下一半床幃。

素盈心亂如麻,彷彿所有的力氣都隨眼淚流走了,身子一沾床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點燈時分,清醒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茫茫然看了看周圍,才想起這是自己家中。

軒芽就守在她床邊,聽到動靜立刻問素盈餓不餓,見素盈點頭,她迅速端了一碗肉粥回來。

「芽兒,外面怎麼樣了?」素盈有氣無力地吃了兩口,心中還是惦記十二姨娘。

軒芽對她毫無隱瞞,輕聲說:「聽說十二夫人病倒了——她原本身體就弱,也不是那種遇事能扛過去的性子……這一次恐怕傷心傷神,一時半會兒難好,要仔細調養一段日子。」

素盈聽著她說,一口粥含在口中,半天咽不下去,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

軒芽忙拿銀盅過來,讓她吐進去,連聲說:「小姐可別哭了!再把你哭壞了,那還了得!」她努力想說點高興事,靈機一動:「小姐,小姐,家裡也有件大事,你還不知道呢——二公子回來了。」

素盈的身子猛然一顫,手一抖,粥灑在床上。軒芽叫了一聲,急忙收拾,手臂卻被素盈抓住。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軒芽見素盈問得急促,忍不住驚慌失措,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素盈雙目晶晶直瞪著她,她只得囁嚅道:「回來七八天了……三公子在宮中沒跟您提起嗎?」

素盈不知聽到她的話沒有,怔怔地出神。軒芽慌忙抽出手,把臟被子撤換下來,又岔開話題說:「郡王剛才差人來看過小姐,見小姐睡著就沒驚動。駙馬、二公子、三公子也都讓人來看過。」

素盈支吾兩聲,又倒在床上。軒芽見她行為蹊蹺,也不敢問,服侍她簡單洗漱,就由她去睡,自己躡手躡腳地合上門,在房外守著。

素盈一夜輾轉反側,似睡非睡,加上怪夢連連,彷彿見柔媛、淳媛走來探望,兩人心平氣和,溫和誠懇地與她說話。又彷彿見三個哥哥依次來到,或從容安慰,或溫柔無語,或心疼憐惜……又覺得自己掛心十二姨娘,走去她房中,見到一個女子與十二姨娘聊天,一看之下沒認出來,再仔細看,卻是她死去的母親……她又喜又驚,幾次三番睜開眼,屋中卻總是一片漆黑。折騰到天亮,她安穩地睡了一陣,待醒來時,昨晚那些夢一個都記不清楚。

早上素盈剛少少吃過一點東西,素老爺就派人來找。

軒芽忙為素盈打扮整齊,攙著她往素老爺那邊走。

走在路上,素盈腳步輕浮無力,全仗軒芽出力扶著,走不出幾步就覺得心口突突直跳。

「小姐!」軒芽忽然輕聲說:「二公子走過來了!」

素盈精神一震,果然見一個便裝青年立在不遠處,身後跟著一個俊俏的丫鬟。她深深吸了口氣,向他遙遙地施了一禮。

素震也遠遠地點了點頭,算是還禮,卻並不靠近,向那丫鬟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丫鬟便走向素盈,笑吟吟對軒芽說:「我來替妹妹一會兒。」說著伸手攙住素盈的手臂。

素盈只覺得她身上一陣不濃不淡的香氣撲鼻而來,也不同她推搪,又向素震欠了欠身,慢慢地走開。

軒芽並不認識這個貿然走上前的丫鬟,不敢多話,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才追上素盈。

素盈與那丫鬟也無話可說,一路默默地走到素老爺書房,道聲:「有勞姐姐。」

「奴婢不敢當!」那丫鬟笑嘻嘻道:「奴婢在將軍身邊,從沒拿過比茶碗更重的東西,就怕沒能伺候好小姐。」

素盈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雖不嫌別人口齒伶俐,偏偏這丫頭一開口就惹她討厭——她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緣故,只覺得與她沒緣分。在父親的書房門口不好表現出來,她就淡淡一笑,不再多看那美婢一眼。

素老爺昨晚也沒有睡好,目光有些混濁,雖然強打起精神,也像是老了幾歲。見素盈進來,他做個手勢打發走所有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你說吧,淳媛的事情,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

素盈穩了穩心神,這才把宮中的種種一五一十向父親說了。她說到有人在綉褥中藏紙人詛咒淳媛時,素老爺一隻巨掌用力拍在桌子上,震得案頭清供搖搖欲墜。

「我不會善罷甘休!」他紅著眼睛,氣咻咻地說:「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孽!我要讓她們給我的女兒償命!」見素盈不敢吭聲,他又道:「繼續說呀!」

素盈百般不情願,猶猶豫豫地向父親靠近一步,低低地說:「爹,那紙人,是二姐放的。」

素老爺的嘴角抽動,重重地向後靠在椅背上。

素盈又說:「如今二姐被軟禁在蕊琦宮,前途未卜……爹爹,我們該如何搭救姐姐?」

素老爺久久無語,最後又氣又痛地大聲嘆道:「真是冤孽!冤孽!」他用手不住在額頭上揉,將那些愁紋越揉越重。「你姑姑,她怎麼說?」

「姑姑說她幫不了。」

素老爺的手停了下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就在素盈琢磨他的心思時,他忽然說:「阿盈,你向你義父賠個不是吧!」

素盈咬緊牙,一言不發。

「爹知道,自從與白家的婚事不成,你心裡就遷怒你義父,再也不跟相府來往。可現在,除了他,誰還能幫你姐姐說句有份量的話?」

不論他說什麼,素盈只是不聲不響,也無所表示。

「漫不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忍心就這樣不管你二姐……就是為我們家想想,也不能不管她——淳媛已經死了,不能再死一個柔媛。」

「爹爹真以為宰相大人會在乎女兒認不認他?」素盈看著地面,冷淡地說:「女兒對他毫無好處,他又怎麼會為沒好處的人插手後宮的事,讓皇后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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