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羅網

「她們也真動了腦筋……」

丹嬪從黑色的絲絮上撕下一縷,湊近蠟燭。那絲絮立刻在跳躍的燭火上發出「嗞嗞」聲,化為一團黑煙。丹嬪哆嗦一下,受驚似的將手立刻縮回,吸了一口冷氣:「竟動這麼大心思去害人!」

素盈在一邊看著,心不住下沉,又聽丹嬪這樣說,更加有不祥的預感。「姑姑,」她低聲問:「這是什麼東西?」

丹嬪咬了咬嘴唇,飛快地掃了素盈一眼,說:「不要問。單是想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的念頭,就該遭天遣。我要是告訴你,一樣要虧陰德。只盼知道這東西的人都不要說,世上再沒人惦記它才好。」

素盈見她嘴緊,也無心打聽,何況她真正惦記的也不是它叫什麼名字。「姑姑,是不是這東西害阿槐小產?」她問的時候,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

丹嬪搖搖頭:「用上這東西的人,害人的心思是夠狠,可這也不夠把阿槐害成那樣……只怕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素盈驚道:「還有其他?」她一向知道宮廷里的變故防不勝防,卻也沒想到:那些笑臉盈盈饋贈各色器用的女人們竟然包藏這許多禍心。

「單是一疊綉茵,就找出一張咒符,還有這個。只怕你看不到的東西還多得很呢。」丹嬪失去了貫常的飛揚的語調,彷彿忽然泄了氣,緩緩地搖頭道:「你永遠算不明白有多少人眼紅阿槐的肚子。」她的口氣充滿失望,素盈暗自覺得她這一次對素槐的孩子過分關心,看她的時候眼光里夾雜上些許疑惑。

丹媛察覺素盈的心思,悠悠地說:「原本,我想等阿槐的孩子生下來之後,求聖上讓我收養。」她嘆了口氣,「可惜……」

素盈的身子抖了抖,覺得宮中驟然冷了下來。丹嬪所生的八皇子蹣跚學步時,宮女們一刻沒有看緊,他不知怎麼爬上樓梯又跌落,一命嗚呼。以丹嬪與皇帝的關係來看,她想要再生一個皇子很難。而阿槐在宮中立腳還不夠牢固,本身受那麼多非議,養這個孩子又要擔許多風險……由丹媛來養她的孩子,這個打算原是不錯,對她們都好。可素盈知道這位姑姑對自己的侄女無微不至也是別有用心,終究覺得不舒坦。

她的十指緊緊交扣在一起,盡量放緩聲音說:「今天皇后擱下話,趕侄女走,侄女這就要回家了……姑姑,您要多保重。」

丹嬪抬起眼睛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素盈,苦苦一笑道:「你還想走嗎?他今天大發雷霆了,所有進出琉屏宮的人,一個都不準少,全都要送到宮正司問話。」

素盈大吃一驚,連道幾聲「姑姑」,其他話卻沒說出來。

「放心。宮正司那邊的人不會為難你。」丹嬪平靜地說,「那邊的人,多少還會給我一個面子。再說了,那些綉褥、錦墊什麼的,都是列在冊子上的,是誰送的都有數,也不干你的事。」

素盈剛鬆了口氣,見映榮苦著臉走進來,一看就不像有好事。映榮也不避諱素盈,向丹嬪道:「娘娘,柔媛娘娘在外面求見呢。奴婢跟她說您今日心情不好想清靜清靜,可她怎麼也不走,在外面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丹嬪蹙眉道:「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不為她妹妹哭兩聲,倒跑到我這裡哭!」她氣哼哼嘀咕兩聲,揮手道:「讓她進來吧。天註定我今天要難受。」

映榮見她點頭,二話不說就去領柔媛。

素盈心裡一直隱約覺得有件事情放不下,這時候靈光一閃,「啊」一聲道:「姑姑,說起列冊子的事,侄女忽然想起來:安濟殿的管事為了討好阿槐,曾經送過一份副本給阿槐看,我當時也看了……包含那東西的墊子很不起眼,是個紫色挑銀絲的——冊子里並沒有這一樣。」

丹嬪神情一聳,微微張著嘴瞪著素盈。

素盈鼓起勇氣又道:「我在安濟殿的時候,看到一個宮女,是丹茜宮的阿璞!我第一次進宮,就是她領我到丹茜宮門口的。」

丹嬪輕輕搖頭:「丹茜宮的人去看熱鬧,也不稀奇。」

「可她那天穿的不是丹茜宮的服色。」素盈把聲音壓得更低,「她換了最末一等小宮女的衣服。」

「你沒有看錯?」丹嬪目光一閃,還想說什麼,可就這三兩句話的功夫,柔媛抽抽答答地一邊揩眼淚一邊走了進來。丹嬪便收住話,什麼也不說了。

柔媛見素盈也在,猶猶豫豫地隨便拉扯幾句,好一會兒都沒說出來意。丹嬪見狀將桌子一拍,大聲呵斥:「你哭上半天,就為到我面前說這些?有話便說,給彼此省省心思。」

映榮看苗頭不對,立刻悄悄退了出去。素盈料想二姐不願當著她的面說話,也趁勢告辭,卻被丹嬪攔住。

「現在這裡都是自家人了,還有什麼好支吾的?」丹嬪冷眼看著柔媛,「說罷!我就知道你用不著我的時候,不會來我這裡。」

柔媛聽了,渾身不住顫抖,眼圈一紅,重重地跪到丹嬪腳下,邊哭邊說:「姑姑救我!侄女的性命就在姑姑一念之間了。」

丹嬪吃了一驚,連忙問:「這是怎麼了?你又怎麼會有性命之憂?」

柔媛不敢說,只是一個勁抽泣,直哭得氣促。丹嬪由她哭了一陣,終於不耐煩起來:「不見你,你站在門口哭;見了你,你到我面前哭。就知道哭啊哭的!你今天到底是要找我說話,還是要哭死給我看?」

素盈在一旁又是開解又是擦淚,勸了半天才把柔媛的眼淚勸住。

「姑姑……」柔媛聲音喑啞,吞吞吐吐地說:「宮正司那邊,開始查驗安濟殿的東西和禮單……」

她一說,丹嬪就明白幾分,臉色不由微微變了:「你這傻瓜,該不會送了什麼忌諱的東西吧?」

柔媛用手帕將臉捂住,又哭道:「那個夾帶紙人的綉褥,在禮單上寫著是、是、是我送的……」

丹嬪嚯的站了起來,眼睛仍直直瞪著柔媛,恨不得將她吞了似的。「素淳!你夠狠心!好啊……你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要,還來求我這個姑姑做什麼?」

「姑姑,姑姑!」柔媛拉著丹嬪的衣襟聲淚俱下,「侄女是一時嫉恨阿槐,一念之差做了糊塗事……我只是泄憤而已,沒想過真去害她……姑姑,你救救我!」

丹嬪慢慢地坐下,無可奈何地搖頭:「你知道宮中祝詛是什麼罪?你以為姑姑能救得了你嗎?……你忘了?我雖然能多使喚幾個人,但我並不是這個後宮的主人——皇后才是。你把這樣的大事向我坦白,要我幫你,那我也跟你說句實話:我幫不了你。我若是為你做些什麼,只怕連自己也要陷進去。」

她的神情充滿惋惜,像是已經預見到柔媛的未來。

柔媛從這裡沒有看到希望,眼中的悲戚就變成了絕望,絕望又變成了冰冷。她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再不多看丹嬪一眼,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丹嬪也不留她,默默聽著她的腳步聲消失,又沉默了片刻,才用非常輕微的聲音說:「這不是頭腦發熱做傻事的地方……」

素盈黯然道:「侄女也不信柔媛真心要把阿槐害死。姑姑難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丹嬪看了素盈一眼,嘆道:「辦法不是沒有——要救她,就要用另一個人來為她頂罪。我就是不願意做這些事情,才走了另一條路在後宮裡攀升。」

不消一日,琉屏宮內的宮人已全被宮正司問過話。有四個宮女因在淳媛小產時守在一邊,被宮正問過話後就沒再露面。不僅琉屏宮,整個後宮之內上至貞妃的凝華宮、文妃的凝芳宮,下至選女們所在的晏雲宮,幾乎時時可見小宦官來來回回叫人去問話。一時間後宮中人心惶惶,連皇后也坐不住了,對幾個找她的選女說:「出了事情固然可恨,但這樣翻天覆地也太過了。」

其中一個選女迎合她的意思,介面道:「是呀!龍胎豈是人人都能養的?只有娘娘這樣福澤深厚的人,才養得住。要說就說淳媛福氣淺,沒有那個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天下坐不住胎的多了去了,她偏巧在宮裡而已。弄得好像是誰成心害她似的。」

皇后掃了她一眼,一邊把玩手裡的玉佩,一邊說:「是不是有人作怪,大家心裡清楚。那紙人就在宮正司收著呢!誰敢說後宮裡沒人安壞心?」

另一個選女忙順著她的話,緊跟著說:「是啊!既然罪證都有了,是誰幹的很清楚,幹嘛還要興師動眾,攪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皇后不緊不慢地摩挲她的玉佩,輕輕一笑道:「你們又沒有做虧心事,怕什麼?」

——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從丹茜宮傳到丹嬪的流泉宮,又經丹嬪的口傳到了素盈耳朵里。

「你說見過丹茜宮的阿璞,我特意讓人去打聽了丹茜宮的動靜:阿璞早因為犯了事,從丹茜宮調到內織染那邊去了。像你看見的那樣,她現在就是一個末等的宮女。」丹嬪說,「如此一來,她當時在安濟殿出現也無可厚非。再說,丹茜宮並沒什麼異樣的氣氛——這種事情我知道,要真跟丹茜宮有牽連,皇后再有本事,也沒法禁得密不透風。」

聽她這樣講,素盈雖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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