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琉屏宮

七月,信默與榮安公主的婚事轟轟烈烈,素府出於禮數奉上一份厚禮——畢竟新娘的親姐姐是素家的兒媳,而新郎的庶出姑母又是素府的七夫人。

儘管有這樣的親戚關係,素府上下還是無不惱怨這場婚禮。人人都明白,素白兩家絕沒有和好的可能。

白瀟瀟的地位變得十分尷尬,素老爺對她十餘年源源不絕的隆寵,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她一向傲慢,這時候硬是咬著牙挺著,不肯讓別人小看半分。

只在素盈面前,她才肯放下那份冷傲,深深嘆一句:「這家裡,只有你——只有你恨我,我無話可說。就算你恨不得把白家夷為平地,我也無話可說。可你卻是這樣子……」

素盈正在一架藤蘿下專心致志地作畫,聞言抬眼,向白瀟瀟輕輕一笑:「我豈不知道聖命難違?我從未希翼白家會為我把公主拒之門外。要怪就怪……怪天命如此。怪姨娘有什麼用?」

她在畫上添了兩筆,淡淡地說:「我是個沒嫁成的小姐,家裡人就算為這緣故多疼我幾分,也不會真覺得我說的話添了多少份量。阿盈就算願意為姨娘抱屈,也改不了別人的心思。恐怕人家還會以為我惺惺作態——姨娘別怪我一言不發,要知道阿盈心裡沒怪你。」

「我到這地步,也不會強求誰來為我抱屈。」白瀟瀟順手拈下一片樹葉,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說:「信端會看相。『那女孩兒不是凡人,哥哥留不住她』——這是他說的。」

素盈頭也不抬地笑道:「白將軍真抬舉我了。他怎麼不把這樣的好話放到檯面上說?也省得爹爹跟他大發雷霆。」

「哎……」白瀟瀟瞅瞅素盈,低聲說:「要讓你爹知道你日後無可限量,還不知道會在你身上打什麼算盤呢。」

素盈默默地為畫作收尾,並沒有把白瀟瀟的話當一回事。

不知是不是因為夏天有三次流星墜地的緣故,這年八月沒一點秋天的氣象,反而特別熱,看樣子又是一個大旱之年。素府計畫離開京城,去山間的別宅避熱浪。素老爺定了一同隨行的人數,自然又是非常浩大壯觀的一行。全家立刻忙活著準備行李。

素盈也要同去——素老爺膝下就剩這一個命運多噩的女兒,近來對她格外疼愛,特意為她準備了馬匹弓箭,讓她去山間打獵散心。素盈並不特別喜歡狩獵,不過這活動在本朝非常流行,她覺得偶爾玩一玩也不錯,便滿懷期待地等著一試身手。

眼看素府就要大舉離京,宮中忽然來了兩個宦官。

素老爺一見面生,不是丹嬪、麗媛、柔媛宮中的人,不明白來人有何用意,驚疑不定。

素盈起初並未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只是湊熱鬧,也跟著後院的姨娘們一道聽聽消息。

誰知偷聽消息的小丫鬟慌慌張張回來說:「娘娘有喜了!」

眾位姨娘都大喜,問:「哪位娘娘?」

小丫鬟又說:「淳媛娘娘有了——已經四個月。」

眾姨娘奇道:「我們家有丹嬪、麗媛柔媛,哪裡來的淳媛?」

小丫鬟吞吞吐吐道:「聽宮裡來的大人們說,八小姐不知怎麼懷上龍種,破格升了淳媛……因為選女臨幸的事情沒有先例,小姐又一直瞞天過海,別人也不知她有了身孕,所以直到昨天才倉促擢升……」

眾姨娘面面相覷,各自笑得尷尬:「真是稀奇!一時倒把我們蒙住,看不出是好事壞事了!」

她們正議論紛紛,又一個丫鬟跑來找素盈,說:「郡王讓六小姐趕快過去。」

素盈不知所以,眾姨娘特意叮囑道:「要是有什麼事情,快些給捎個話過來,我們一群老姐妹可是眼巴巴地等著呢。」

素盈笑笑,跟丫鬟來到正廳,見兩個年輕的小宦官在素老爺下手坐著,臉色也不見悲喜。

素老爺見了素盈,扁了扁嘴,道:「阿盈,你聽兩位公公跟你說件事。」

素盈惴惴不安地行了禮,兩個宦官也還禮,其中一個道:「貴府八小姐昨日已擢為淳媛。淳媛娘娘有將近四個月身孕,想要六小姐進宮照料她……」

素老爺搖頭道:「這孩子犯什麼糊塗?哪兒有姐姐進宮去服侍妹妹的!」

「爹爹不要著急。」素盈心中猶自猜度,含笑道:「妹妹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自有她的道理。爹爹且聽兩位公公怎麼說。」

兩宦官見她態度柔和,也鬆口氣,道:「淳媛娘娘封在琉屏宮,我們二人就是她身邊的。娘娘大約是有身的緣故,性情十分敏感,加上未受封時遇到一點意外,所以她近來心情煩亂得很。要說琉屏宮中也不乏人手,可娘娘指名要六小姐進去。」

他們看看素盈,苦笑道:「不是我們在您面前嚼舌根——淳媛娘娘發起脾氣,真是什麼難聽的話也能說出來。我們在宮裡也有些年頭,知道娘娘照這樣子下去,早晚要失寵的——我們是跟在娘娘身邊的人,自然希望娘娘心情爽利,恩寵不絕。所以想著順著她的心思,請六小姐進去小住……」

素盈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靜靜地說:「兩位公公不要見怪,容我直說:我的妹妹我是知道的,她不是隨便有這樣大舉動的人。淳媛娘娘到底怎麼了?公公說明白了,我心裡也有底。」

兩宦官互相看了幾眼,說:「這個月初,娘娘險些小產。按御醫的說法,這是天氣不和,加上眾人不知她有孕,照料不當所致。可娘娘不知怎麼,認定是有人構陷她。我們臨出來的時候,她還放話呢,說是除了小姐,她誰都不信。」

素老爺心下駭然,向宦官道聲「少陪片刻」,就拉素盈到屏風後面。

「丹嬪、麗媛柔媛她們進去多少年了,也不見產下一男半女。我就知其中定有機關。」他省下套話,直奔主題,「阿盈,你就進去守著你妹妹吧!」

素盈想到文才媛當日的下場,就遍體生寒,躊躇道:「可是,爹……我害怕!」

「怕什麼?」

素盈為難地說:「文才媛不過是親近皇上,並未有一男半女,就被皇后以重罪陷害。她宮裡的人到現在還不知死活呢!我要是進了琉屏宮,只怕要與妹妹雙雙死在裡面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不吉利的話?!今非昔比!」素老爺急道:「現在宮裡是你姑姑佔盡風頭,總不會由著皇后來下絆子。」他又停了停,嘆息道:「我不知丹嬪對淳媛有孕做何反應……若是她也來害阿槐,我真無計可施了。即便如此,她犯不著連你一併傷害……阿盈,你說事情到這地步,我們還能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你妹妹無望而死不成?」

「我不想進去。」素盈見父親口風不鬆動,委屈地想哭,低聲說:「家裡送幾個可靠人去伺候阿槐不行嗎?」

素老爺搖頭:「要是行得通,阿槐怎麼會指名找你?你再想想,這事情不急這一天。可是最遲明天,你要定下主意才行。」

送走宦官,素盈也與父親在廳中坐下,仔細商量對策。父女倆還沒坐穩,十二姨娘便哭著跑進來。素老爺知道十二姨娘性情怯懦,遇事只知道心裡難受,是個沒主意的人。他也心疼她這模樣,便安慰道:「棠君,你女兒又受封、又懷上皇家血脈,是好事……」

「郡王別哄我了。」十二姨娘抽泣道:「若真是天大的幸運,為何宮中那許多娘娘呼風喚雨這麼多年,都沒遇上這好事?我看這是阿槐的劫數……」說著她又不住嗚咽。

素盈見她這樣子也覺得難過,不免在旁邊連聲寬慰。

十二姨娘忽然「咚」地跪在素盈面前,嚇得素盈連忙攙扶躲閃。

「六小姐,我不知阿槐前途是喜是愁,只知道她不求再見我這個當娘的一面,只盼看見你——可見六小姐就是她最後的希望。我求求六小姐,你就進去陪陪她,她就這一個心愿……我的阿槐,還不知日後會怎麼樣……六小姐就讓她安心幾天吧!」

素盈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又看看爹,再看一擁而入的眾位姨娘,人人都為淳媛懸著一顆心,根本無人顧及她是否情願。素盈縱然心裡千萬個不願意,也沒法開口拒絕,只能無聲地流淚。

素老爺見她還在猶豫,痛心道:「阿盈,那是你妹妹呀!」

他這樣一說,素盈驟然想起素槐的可愛之處,心中一酸,哽咽道:「姨娘快起來吧!阿盈也不捨得妹妹在裡面孤孤單單地擔驚受怕,我這就準備準備……不管我去有沒有用處,陪她一段日子,總好過她一個人。」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十二姨娘放聲痛哭,恨不能向素盈三跪九拜。

素盈見十二姨娘哭得悲切,心想:母子連心,恐怕她心裡是有了不祥的預感。

她也知宮裡兇險,雖說今非昔比,可自己這次進去的身份也不復往日,前途如何,真是難以料想。

第二天,素老爺挑個吉時,將素盈交與宮中來的宦官。素盈回頭望了他一眼,見他的神情像是還有很多話想要交待。她知道父親對她總算還有一絲不舍,心中也欣慰了幾分。

一路上,素盈原以為自己會感概萬千,可她心中恍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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