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求婚

九月,皇家又有兩次大規模的出獵,從獵隊伍浩浩蕩蕩,幾近一支精銳部隊。

素盈聽說行獵的隊伍一直遠去,早已遠遠超出了獵場的範圍。她還聽說聖上日益沉迷於狩獵,樂此不疲。

若是換了別人,素盈至多對這傳言一笑而過——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犯不著為皇家操心。可是,終日戎馬呼嘯於大漠深林之中的,是那位面容文秀淡泊的皇帝,這讓素盈有些驚奇:她見過他的臉,實在無法想像那樣一個安靜的人如何馳騁於千軍萬馬之前,如何氣勢豪邁地挽弓引箭、追熊獵虎。

轉念一想,她對這些又不放在心上了:每個人都有她不熟悉的一面。溫柔的東宮在六歲起隨同聖上出獵,那時的他就能射死一隻猛虎,讓聖上讚嘆不已。雍容華貴的皇后據說有一手好箭法,百步穿楊,從不虛發。

素盈還聽說,有些朝臣對皇帝越來越濃烈的狩獵愛好提出異議。他們擔心他步上夏帝太康的後塵,他們希望他勵精圖治。可是皇帝只用一句話就把所有的非議擋開:「朕是無為之治。」他說。「你們不是總嫌皇帝管的太多,盼著出現一個無為而治的皇帝嗎?」

儘管他以無為做幌子,朝臣們依舊有話說——說話的大多是一些沒什麼陞官前途的小臣僚。說錯話大不了一死,他們才不怕。他們怕的是死後不能在史書上留名。敢於直諫的骨鯁之臣,名留青史的幾率要大得多。既然這輩子很難榮華富貴、一步登天,他們至少要為博得流芳百世的美名而努力。

皇后也加入了他們的進諫行列——素盈知道,撇開心機是否深重、待人是否誠懇不談,她的眼光一直都很長遠,多年來始終保有一國之母的自覺,明白什麼樣的事情對這個國家好。

她明白作為一個皇帝,永遠不該和官員們對峙、決裂。臣僚的勢力千糾萬結:這個官員是那個的親戚,那個官員又是另一個官員的學生,另一個官員又和再一個官員在同一支軍隊里共同殺敵,或在同一個學館中一起受教……對皇帝順從恭敬是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他們習以為常的義務。但若是他們相互連結起來,他們之間的關係比他們與皇帝的關係要親近得多。

真到那時候,皇帝若不受制於他們,就會被束之高閣。素皇后看過太多的歷史,龐大的帝國昏君時不會頃刻坍塌,正是因為國家有這些臣子——他們的擔憂,是對皇室和國家的深情,若是辜負了他們的深情……她丈夫的這一生會以昏君的身份收場,至於是壽終正寢還是不壽罹難,尚且難說。

皇后希翼緩和皇帝與臣僚的關係,然而她的努力只有一個結果——皇帝的心漸漸離她遠去。

對這些事情最為滿意的人,就是丹嬪。

素盈能夠得知的消息稍稍落後他人,但她也可以從全家的氣氛中察覺:丹嬪在宮裡正春風得意。皇帝的兩妃,素貞妃和素文妃已經失寵多年,只是看在她們的父親當年輔佐梁王登基有著莫大的功勞,皇帝才一直對她們彬彬有禮。這姐妹二人膝下無子、年華漸衰,無論如何無法與美麗潑辣的丹嬪爭寵。

為著這個原因,素府的門前終日車馬不絕。素老爺決心再接再厲,一口氣為家門再添新的榮耀:他雖然受封東平郡王,膝下八個女兒卻沒有一個蒙受天恩、得封郡主。素老爺頻頻向丹嬪暗示:趁素盈和素瀾尚未出嫁,千萬求聖上隨便給她們一個封號,讓她們嫁人的時候能底氣十足。

丹嬪很快傳出話說:素盈在宮裡服侍過皇后,曾經為皇家做過下人的人,想再封郡主不大容易。

素瀾倒是很快得到一紙封誥,受封為德昌郡主。素瀾本就膽大尖刻,使者一走,她就提著那張黃絹冷笑道:「要是封給我一片好地方,我去琚家還能說得出口。德昌郡算什麼?地不長草、鳥不拉屎……一年撥不上幾個私房錢給我,還要我白白欠丹嬪一個人情!說出來還要被人笑話呢!真是不如不要。」

隨便她怎麼說,素老爺都不會放在心上。他正心花怒放地計畫第二件事情:榮安公主十七歲,女大不中留,眼看就要嫁人了。他連忙向丹嬪傳話說:咱們家素颯是多好的青年啊!那真是要文有文、要武又武,遍覽朝上朝下朝內朝外,再也找不到這樣一個美男子。而且素颯跟榮安公主年紀相當——到這把年紀還沒婚配的大好青年就更少了!千萬要在聖上面前多多提起素颯!

丹嬪這次傳出來的話就有點不耐煩:榮安公主的婚事正在議,候選人雖說不多,但也不少——素颯已經在裡面了。到最後關頭再說吧,現在說也是白說。

素老爺心中有了指望,人也快樂和氣起來。下人們見他每天喜氣洋洋,自然陪著他高興,素府上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和睦局面。

素颯也陪伴東宮跟隨大隊人馬出獵去了。他這一趟出去,直到臘月才回來,正趕上合家上下籌備過節。他帶回來許多獵物和賞賜,更增添了素府的喜氣。他一下就給了素盈四十張極好的狐皮,一整張絕佳的熊皮,還有數不清的鹿皮、獐皮、貂鼠皮等等,素盈院里原本空曠的雜物間頓時塞得滿噹噹。

宮中又為鳳燁公主送來上等熊皮狐皮鹿皮共七十七張,各色貂皮十七張,還有七箱珍玩,充當她過節的用度。鳳燁公主天性淡泊,隨便翻檢一番就分給素府上上下下,素盈和素瀾各得到七張熊皮、十張狐皮、鹿皮還有幾樣精緻玲瓏的金銀玉飾。

素瀾撒嬌道:「三哥偏心,盈姐姐已經有好多啦!我可是一文不名,公主賞賜的時候也不照顧我……」

素盈笑道:「這是公主做事公允,又不是不疼你。」

鳳燁公主也笑她:「要給宰相做兒媳的人,還怕日後沒這些東西嗎?只怕以後你連這個也看不上呢。」

姑嫂幾個又熱熱鬧鬧地挑花樣、選式樣,定下過節的服飾。

過了幾天,素颯從東宮回來,帶給素盈一隻錦盒,說:「東宮的一番心意,我代你收下了。」

素盈打開一看:盒中分為兩格,左邊是一株乾枯的香花,右邊是一株一模一樣的銀枝金花發簪。素盈不認得這是什麼花,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哥哥。

素颯靜靜地看著她說:「這是進貢來的不老香——花雖枯,香不敗,馥郁持久,據說可存留百年。」

「難得東宮一直惦記著我……」素盈微微地有些惆悵。

素颯又說:「這是東宮送你的——若是賞賜,你收下就行。可他特別交待這是送的,那你也得回一份禮,禮尚往來嘛。」

「啊?」素盈失笑:「真是的!我哪裡能拿出配得上他的東西?」她見素颯神情鄭重,全無笑意,只得認真地想了想,從箱子里取出白瀟瀟贈送的香爐說:「我這兒里里外外只有這香爐還算精貴,雖然不是簇新的,但跟我進宮又出來,也算有點來歷。若是東宮不嫌棄,請他放在案頭偶爾把玩,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素颯接在手裡,喟嘆一聲,心事重重地走了。

進入正月,素府的親戚們紛紛來走動,也有不少人為素盈提親。素老爺這時候開始精打細算:素府眼下前途一片光明,他唯一尚未訂親的女兒可謂奇貨可居。前年他還發愁這女兒的婚配,沒想到今年時來運轉,貴胄高門紛至沓來。素盈的婚事竟變成最划算的一樁。他並不著急,靜待最最合意的乘龍快婿出現。

素盈明白現在的形勢對她來說最好。她的年紀在未婚的閨媛當中算是大的,正所謂時不我待,錯過今年的好兆頭,再想要從出身高貴的少年中挑挑揀揀,就要看老天爺還照不照顧她了。

她每天聽來來往往的下人們在她面前誇這個、品那個。雖然覺得羞赧,可她也在心裡認真地考量這些貴族少年們,結果總覺得這個少點什麼、那個又少點什麼,沒有一個能讓她聞名傾心。

初十那天,素盈與素瀾約定賞雪。誰料素瀾不知從哪裡打聽到:琚二公子這天要主持琚府的周濟,向窮人散發肉粥、臘肉。她竟喬裝一番,偷偷去看自己的未婚夫,把素盈一個人撇在寂靜的後園中。

素盈左右無事,索性獨自在數株梅花間流連。

她賞了一會兒花,正打算回去,卻聽到身後的雪地被沙沙地踩實。一轉身,她瞪大眼睛,驚喜地笑出來:「白副衛尉!」

信默身上沒披外氅,大概剛剛從哪個屋裡出來。他站在離她三四步遠的地方,溫柔地笑道:「遠遠看著像是奉香……啊,你看我,叫你『奉香』叫慣了,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家裡人都叫我『阿盈』。」素盈含笑打量信默,說:「白副衛尉別來無恙?」

「還好。」信默也仔細地看著素盈,柔聲道:「你看起來也很好——臉上沒愁容了,精神也爽朗許多。」

素盈帶信默到小亭中小坐,又說了些這半年來的事情。問到素槐的時候,信默的口氣有點失望,說:「她是個機靈人,跟你不怎麼像。長得不像,性格也不像。」

他頓了頓,定定地看著素盈道:「我剛剛才從姑姑那裡聽說——其實她當初為我提起的那位小姐是你。」

素盈忙把眼光轉到別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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