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非

「素盈,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白色的女人在素盈眼前晃來晃去,「臣無賢愚,入朝見嫉……」

「婦無美醜,入宮見妒……」素盈不由自主地接上下文,說罷便全身一震。「走開!」她想要呼喊,可是喉嚨乾澀疼痛,發不出聲音。

白色的女人向後退了幾步,坐到素盈的桌邊,擺弄桌上的茶具。

「你為什麼總是纏著我?求你放過我吧!去找別人!」素盈幾乎是在哀求。

那女人什麼也不說,雪白的手指從銀茶壺的手柄上滑過。過了好久,她忽然用手指一戳,把一隻黑陶茶碗碰翻了。

茶碗咕嚕咕嚕的在桌面上滾了幾圈,「啪」一聲摔落,素盈一驚,睜開了眼睛。

屋中已經點燈,並沒什麼白衣女人。

原來……是做夢。

素盈撐起身左右回顧:婉微和令柔不知去向,確實有一隻茶碗不知為何掉在地上,裡面的殘茶灑了滿地。素盈想叫她們來收拾乾淨,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她躺下又歇了一會兒,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月光照在那水漬上,映出一層冰冷的光,晃得她難受。

她起身倒了一杯清水,順便把碎片撿起來。撿著撿著,她停下手,疑惑地蹙起眉:有些東西不像茶末。

素盈掀開茶壺,把裡面的茶根都倒在桌上,立刻看到一些顏色特異的碎花碎葉。她不喝花茶,壺中怎麼會有花瓣?素盈怔住了,猶豫片刻才挑出一些較大的含在嘴裡。

茶葉的芳香掩蓋了那東西原本的味道,素盈嚼了嚼,沒嘗出什麼味道,直覺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急忙吐出來。

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低語道:「她睡了沒?」

「進去看看。」兩人說著便要進屋。

素盈怔了短短一剎,索性用力一推桌子,茶壺茶碗叮鈴哐啷摔了滿地。

「奉香!」「奉香!」婉微和令柔一齊沖入屋中,看到桌子掀翻,地上到處是碎瓷片,臉色蒼白的素盈坐在地上。

「奉香別動!小心傷到!」婉微急呼一聲。

令柔嗔怪道:「奉香怎麼下床了?」

「我覺得口渴。」素盈微微睜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不知怎麼搞得,站也站不穩……」

「還好只是摔倒的時候沒扶好,把桌子碰倒。要是傷到自己可怎麼好!」令柔扶著素盈回到床上,安頓她睡下,又問:「奉香今天又做噩夢了嗎?」

素盈閉上眼睛點點頭。

婉微道:「剛才東宮右衛率還讓人來看您呢!還有副衛尉……」

「怎麼驚動他們了?」素盈虛弱地說,「我倒了之後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也沒多大事。」令柔笑笑說:「東宮的小宦官馱奉香回來的,說是您在那邊暈倒了。過了一會兒東宮妃讓人送來一盒點心,皇后娘娘也知道了,派人傳話說您這一兩天都不用進去。再後來就是副衛尉派人來看了看,右衛率不方便過來,也是派人來看的。」

「奉香現在餓不餓?要不,奴婢把東宮妃送來的點心熱一熱?」婉微問。

素盈點點頭,她便出去張羅。

令柔為素盈重新沏上熱茶,道:「方才東宮也讓人送來夜宵,說是免得奉香夜裡起來肚子餓。我正道謝呢,東宮妃那邊來了個面生的丫頭,東宮的人急忙走了。那丫頭跟我寒暄幾句,說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半天她才說要東宮的那盒點心。」

素盈隱隱覺得不妥,「既然她開口要,給她就是了。」

令柔點點頭說:「東宮和東宮妃都不好得罪。反正就是一盒點心而已,東宮問起來,奉香就說吃了,他也不會追究。倒是東宮妃那邊,要是當下不給她,她以後的麻煩少不了。」

素盈覺得她做事仔細,便問:「是什麼點心?」

「一整盒包兒飯。」

「哦?可曾動過?」

「沒有。」

素盈愣了愣,心想:難道是東宮妃送給東宮的那盒?東宮怎麼把妃子做的點心原封不動賞給下人呢?她不明所以,一言不發地琢磨了一會兒,更加覺得疲憊。

東宮妃親自送給太子的點心,竟然被賞給一個奉香,而這事情又被東宮妃知道,把點心追了回去——看來她對此事很不滿……素盈幾乎能想像東宮妃柳眉倒豎、怒氣沖沖的樣子。她越想越為難,一點食慾也沒有了。

「令柔,告訴婉微不用熱夜宵了。你們去休息吧。」

「可是……夜宵很快就熱好了。」

「我不想吃東西。」素盈嘆口氣,苦笑道:「你們吃了吧。要是東宮妃問起來,我就說吃過了,她也不會在意。」

令柔的臉色微微變了,訥訥道:「奉香這是在怪奴婢沒收下東宮的饋贈?」

「你做得很好啊,我怎麼會怪你?」素盈仰面躺下,「去睡吧!趁今晚還沒過去,能睡個安穩覺。」

素盈不知自己什麼地方惹了皇后,丹茜宮接連幾天傳話說不需要她進宮伺候——這是個危險的信號。被冷落的宮人若是不能讓局勢改變,必會落得牆倒眾人推的下場。素盈暗自揣測,她在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多半是東宮妃在皇后面前放話,又或是皇后本人對她在聖上面前耍小聰明表示不滿,以疏遠來暗示她。

她想來想去沒有頭緒,趁空閑去找哥哥商量。

素颯對於皇后的態度也毫無辦法,只能勸妹妹小心言行,切莫讓人抓到把柄。

素盈抱怨也無用,又不能拖著哥哥一個勁陪自己閑聊,只得告辭。

路過東宮南面的小花園時,素盈只顧埋頭走路,沒料到撞見東宮在花園練射箭。她急忙迴避,卻還是被睿洵看見,把她召到面前。

「奉香的氣色還不大好啊!」睿洵仔細端詳素盈一番,口氣不冷不熱地說:「怎麼不好好休養?」

素盈心中委屈,淡淡地說:「多謝東宮上次賞的點心。承蒙殿下垂愛,令奴婢受益匪淺!」

睿洵穩穩地拉開弓,向遠處的靶子連放三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他彷彿對結果很滿意,笑著對素盈說:「知道你的處境不好。奉香難不成要怪到我頭上?」

「奴婢不敢。」

「呵,嘴裡說不敢,心裡還不知怎麼想呢。」睿洵又搭上箭,緩緩道:「今天晚上我要去丹茜宮一趟。你回去準備準備,娘娘晚上沒準要召見你。」

素盈喜上眉梢,向睿洵行禮道謝:「多謝殿下顧念!」說罷她又低聲道:「奴婢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什麼,娘娘若是責備奴婢,奴婢反倒安心。」

睿洵又連放三箭,冷笑:「奉香進來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說這種傻話?你要是眼巴巴等著別人告訴你答案,到最後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素盈神情一震,連聲道:「多謝殿下提點……」

「素盈,我這次是誠心幫你。你要跟我說實話——」睿洵垂下手臂,眼睛還是看著遠處的標靶,「點心好吃嗎?」

素盈想了想,小聲說:「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怎麼一問三不知呢?這可不像實話實說的樣子。」

「奴婢沒有吃,不知道好不好。」素盈如實答道:「殿下派去送點心的人剛好被東宮妃的宮女看見,她把點心要走了。」

睿洵哼了一聲,「想必是難吃,她才不想讓外人知道。」

素盈聽他話裡有話,不敢輕易接茬,只道:「東宮妃一番心意,自然不想讓奴婢糟蹋了。」

「你當她真是自己做的?」睿洵放下弓箭,冷嘲道:「她一個大小姐,恐怕連菜和草也分不清,哪裡會動刀動鍋做那些。」他看了素盈一眼,笑了:「我要是當著右衛率的面說這些,又要被他搶白——『殿下這話就不對了,下官的妹妹就很會做菜』……你哥哥總是把你掛在嘴邊。」

素盈原以為那天的事讓他對自己已生成見,今日見他言語之間仍很關照,暗暗鬆了口氣。又聽他誇自己,心中一半高興一半警惕,面龐也不由得飛上緋紅。她深怕言多必失,於是急忙告退,一直走到好遠,臉頰還不住發熱。

那天晚上,皇后果然召素盈進丹茜宮。素盈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進宮拜見,看到睿洵坐在皇后身邊,母子二人正興高采烈說什麼。

見素盈上前,皇后只含笑點了點頭,說:「東宮的鼻子靈,一進來就聞到宮裡的香味跟上次不一樣。他喜歡你調的香,你就在這兒調一付吧。」

素盈答應一聲,埋頭在角落裡調配香料,聽皇后對東宮說:「你說的這個故事倒也有趣,可見活在南國的宮廷里也不輕鬆。只是這故事太不近人情了……做好人誰不願意?要是好人容易做,天下早就太平了。」

「可是……」睿洵剛想說什麼,皇后笑了笑——她的笑容總是像藏著難以捉摸的心事。

「要知道,在這宮裡,沒有什麼『好人』、『壞人』,只有『活人』和『死人』。」皇后說。

素盈聽了打個冷顫。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皇后總是帶著這樣的微笑說出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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