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獵變

北國的貴族大多喜愛狩獵。素盈小時候也學過騎射,但她久不騎馬,騎術見絀,好在信默的馬兒確實像他說的那樣溫馴,穩穩地帶著素盈直奔草原深處。

皇家獵場位置極好:西有茂盛的草原,小動物種類很多;東邊是密林,禽鳥要多少有多少;南邊是一面大湖,盛產魚類;北面是崇山,有大型猛獸出沒,是皇帝最喜歡的地方。

皇后喜歡在草原上遊獵。這個季節,一人高的野草瘋狂地長起來,不管多少人進入草原,也會被它們密密麻麻地隱蔽起來不見蹤跡。

素盈在馬上四望——根本看不到皇后的蹤跡。她心中著急,輕聲催促馬兒,那馬便馱著她四處遊盪。慢慢地尋了半晌,不止看不到皇后的蹤影,連隨同皇后的侍從也沒看見半個。素盈有點害怕:萬一皇后已經回營地去了呢?萬一皇后用得著她,正在營地里到處找她,該怎麼辦?

風吹得她心慌意亂,長草在風中撲簌簌直響,讓她又驚又怕。馬兒感受到她的猶豫,頓足不前。素盈正欲打馬,驟然愣了一下——風帶來些許模糊不清的人語。她靜靜地凝神細聽,過了片刻,又一句話語傳來。素盈心中大喜,跳下馬,隻身向草叢深處尋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說話的人。不知道對方是誰,不要讓他們發現她比較好。風撩動草原的聲音掩蓋了她謹慎的腳步聲,素盈一邊慢慢地走一邊聽,卻沒有再聽到他們說話。她剛停下腳步,便聽到身邊不遠處傳來清楚的聲音:「娘娘身邊的人都支開了么?」

素盈嚇了一跳——她不知不覺已經走得離他們太近。她急忙慢慢蹲下,大氣也不敢出。

「我身邊的人知道什麼能聽、什麼不能聽。」皇后淡淡地說。

和她對話的人笑了笑,問:「不知素盈在娘娘身邊聽不聽話?」素盈聽出這聲音是她的義父琚含玄,心中詫異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提到了自己。

皇后冷笑一聲,道:「你還沒開始使喚她,她當然是聽我的。」

「娘娘好像話中有話。」

「你心裡清楚得很。」

他們察覺彼此口風不對,都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琚含玄深深地嘆了口氣:「星兒,你還記不記得我長什麼模樣?」

「呵,大人的樣子……我怎麼敢忘?」

「那你記不記得上一次正眼看我,是什麼時候?」琚含玄緩緩地說,「沒旁人在的時候,你也要這樣背對著我嗎?」

皇后沒有作聲,幽幽地反問:「不然,你想怎樣?」

琚含玄不回答,彷彿是靜靜地看著她,忽然話鋒一轉,道:「你知不知道東宮今天打算做什麼?」

素盈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裡,皇后卻不緊不慢地說:「他要是有本事,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管。」

「可他太自負——他以為二百死士就能制服我、先斬後奏。」

「唔……」皇后沉聲道:「那他確實是太天真了。」

「不過東宮竟然在暗地裡悄無聲息地養了二百死士,倒也讓我刮目相看。」琚含玄微笑道:「請皇后幫我一個忙——看緊你的兒子。」

皇后又不回答。素盈聽到有人用馬鞭輕輕抽打野草,力道很輕,大約是皇后一邊想心事一邊揮鞭。很快,那抽打野草的聲音停下了。

「好。」皇后說,「但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娘娘有什麼吩咐,琚某自當效力。」

「你也知道文才媛的事情——我很心煩。」

琚含玄笑道:「一個不自量力的婢子而已,宮中自然有人收拾她,何勞娘娘操心?」

「可她是我身邊的人。」皇后的口氣十分曖昧,淺笑道:「我要是連身邊的人都管不住,怎麼管偌大的後宮?大人不妨把這話也告訴你的乾女兒——我身邊的人,別指望踩著我往上爬。」

琚含玄並不接茬,反問道:「娘娘要怎麼對付文才媛?」

「若她只是個奉香……我有對付奉香的辦法。可她現在是才媛了,短短几天就一步登天,我當然不敢怠慢。」皇后走了幾步,似乎走到琚含玄身邊,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又道:「如此一來,大人這一身血跡也不用費心解釋。」

素盈聽到衣衫婆娑,猜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發生了越出禮數之事。果然,皇后低喝:「放開!」

「星兒,只要你覺得妥當,我當然不會阻撓。」琚含玄柔聲說:「有我在,這後宮就是你的……」

「沒有你,後宮一樣在我手心裡。」皇后憤憤地掙脫,道:「你若不信就試試看——看你精心栽培的丹嬪能不能搶走我的後璽!」

「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會允許丹嬪對你不利。你是皇后,不能什麼都親歷親為吧?你前面應該有個人替你擋箭、幫你處理礙眼的人。」

素盈聽得心驚膽顫——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義父的一粒棋子,遲早要被他所用。沒想到步步高升的丹嬪,說到底也只是別人擺布的工具。

她一時心灰意冷,只想快點離開這裡。所幸皇后和琚含玄也沒再耽擱,各自上馬,分道揚鑣。素盈伏低身子,待周圍沒有動靜,急忙去找自己的馬。

沒想到那馬貪吃嫩草,走得遠了。素盈氣喘吁吁地走到馬跟前,不禁傻眼:馬旁倒著一個人,正是東宮。

「殿下!殿下!」素盈見睿洵一身血漬,慌了手腳,不住地喚道:「殿下快醒醒!」

睿洵像是聽到她叫,睜開眼睛看了看,遲疑道:「這是信默的馬……信默在哪兒?」

「白大人不在這裡。」素盈扶起睿洵,緩緩道:「殿下可是受傷?」

睿洵搖搖頭,仔細打量素盈,突然把她推開,冷哼道:「你是素颯的妹妹!」

「正是。請殿下容奴婢素盈扶您上馬。」

「哼!」睿洵冷笑道:「好個素率!……是他派你來?」

素盈點點頭:「奴婢不知殿下為何昏厥在此。不過,奴婢敢為右衛率作保:右衛率絕沒有半點背離東宮之心。」

「你是奉香。他用來迷我的香,是你給的?」睿洵冷冷地看著素盈,「你既然跟他是同黨,擔保何用?」

素盈鎮定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奴婢不知右衛率要迷香做什麼。只是——如果殿下當時被迷暈,現在就不必擔驚受怕了吧?」

睿洵眼中有一星光彩,但迅速湮滅。「扶我上馬!」

素盈助他上馬之後,手臂忽然被他拉住。

「一起上來。」睿洵漠然道。

「奴婢不敢!」

「你要走回去不成?」睿洵不由分說,將素盈向馬上一扯,她便坐在他前面。

「放心。」睿洵在她耳邊說:「我們從營地西南回去——沒人會看見。」

素盈不明白為什麼營地西南會沒人,又不敢問,只好由著睿洵。

信默的馬是匹良駒,馱著兩個人仍然四足如飛。素盈很快就看到皇家營地——西南角果然沒有人。

睿洵把她放下馬,說:「時候不早,你趕快回去,不要錯過進香的時辰。馬兒……我會送到信默那裡。」

素盈深施一禮,又道:「殿下,右衛率有他的難處——他只是想好好地在宮裡有番作為,不敢得罪琚大人。可他也從沒想過背叛殿下。殿下也說過,右衛率和您是一起長大的。求您體諒右衛率的苦衷,饒他一次。」

睿洵的眼睛看著遠處,低低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今天早些時候我身體不爽,睡了好半天。離開營地不久就回來了,獵也沒打成。」

素盈不敢多話,恭送睿洵走遠,心想:他這謊話說得太差勁!那麼多人跟他一起出獵,難不成他要一一封住他們的口?

後來她才知道:那麼多人早就死在獵場上了……

素盈生怕皇后要她進香時找不到她,回到自己的行帳後才聽一個小宮女說今天不用她進香了。

「為什麼?」素盈很詫異,擔心某個人趁她不在的空當搶走了她的差事。

小宮女卻說:「奴婢不知。這話是上面的尚宮、令人們一層層傳下來的,奴婢只是照傳。」

素盈心裡一動,又問:「這消息還要傳到哪裡去?」

小宮女看了看她,謹慎答道:「進膳、進樂舞也都免了。」

「啊?聖上今天沒有獵到滿意的獵物?」

「奴婢不知。」小宮女簡單地答了一句就匆忙告辭。

素盈知道事情不妙——御帳之內正在發生一件大事。她說不上這是什麼事情,憑直覺也能猜到:她的義父和皇后娘娘都不是息事寧人的性格,定是他們在興風作浪。

她想了想,直奔御帳而去。

御帳周圍太過安靜,空氣中瀰漫著血腥,侍衛的數目驟然增多,氣氛十分古怪。侍衛攔住素盈不准她靠近,素盈忙說:「奴婢是丹茜宮奉香令人,剛才得知今日不必進香,不知傳話是否有誤……」

「沒錯。」侍衛板著臉說,「御膳都免了,何況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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