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東宮·洵

素盈在床上輾轉難安,合了一會兒眼睛便起身。她知道哥哥今天要在東宮當值,此刻應該忙過頭一陣,該得一點空閑。素盈在鏡中仔細端詳自己的模樣——跟一般宮女並無二樣,沒有什麼惹眼的地方。頭上的珠花似乎有些華麗,素盈把它摘下來收好,再看看鏡中身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走這一趟,她不願讓人注意到。

她曾經在姐姐們丟掉的書里見過一幅內宮地圖,當時並沒有用心去記,依稀記得太子東宮旁有一對極大的十步亭,前一個叫「凌虛」,後一個叫「御風」,是幾代之前所建。素盈走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極大的亭。亭那邊便是東宮,來來去去很多人,十分熱鬧。

素盈走到亭中,不知該往哪邊走才能找到素颯,看看來去東宮的那些人,全都是陌生面孔。她正在著急,忽聽身後有人喚她:「素奉香!」

素盈回頭一看:向她走來的人正是白信默。她急忙行禮——昨晚一直慌亂,被信默搭救的時候竟然忘了他的官品比她要高得多。

信默微笑著問她:「素奉香是來找右衛率么?」

「是。」素盈道:「昨晚的事情若是被哥哥知道,他不明就裡,會擔心的。」

信默點點頭:「素奉香在這裡等著,我去找找看——右衛率這時候應該得閑。」

他原先在東宮就職,想必來往日的朋友處走動。素盈又施禮送他,心想:他絕口不問昨晚到底怎麼回事,看樣子對她的事情並不怎麼關心。素盈不知道這時候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有點失望,扭頭不去看他。

她把心思放在亭外一株薔薇花上,伸手輕輕碰觸那柔弱的花瓣,輕輕嘆了口氣,抽出手帕慢慢地揩去花瓣上一點灰塵。

亭外走過一個人,素盈以為是哥哥,然而那只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她急忙側過身,把臉別到一旁。

那人笑了一下便走開了。素盈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這樣倉促被人看見讓她覺得很不習慣——以前在家裡,雖然沒人把她當一回事,但家中走動的男人也不會冒然盯著她看。

很快素颯就匆匆來了。

「怎麼?」他見左右沒人,關切地說:「今早一進來就聽說丹茜宮那邊鬧了一晚上,說是有個奉香不見了——我還擔心是你出了什麼事。」

素盈道:「我沒事。先不說這個——反正皇后也不是為了我才鬧騰。哥哥……」她忐忑不安地四下看看,才小聲問:「下個月初五……」

素颯一聽這幾個字,臉色就變了。

素盈知道其中有事,便說:「我不知道下個月初五有什麼事情,反正哥哥小心一點沒錯。」

「你從哪裡聽說的?」素颯把妹妹拉到一旁,道:「下個月初五,聖上外出打獵。皇后、姑姑、東宮、琚大人都會跟去。這些天,宮裡一直在準備。」

「哥哥要跟東宮一起去?」

「當然!」素颯敏感地問:「怎麼?」

素盈咬了咬嘴唇,說:「東宮已經知道哥哥的事……」

「我有什麼事?」素颯匆忙打斷她的話,低聲嚴厲地說:「在宮裡不比在家,有些話更不能隨便說出來!」

素盈張了張口,忽然丟個顏色。素颯知道她看見有人來了,猛地轉身,看見身後走來一個年輕人。素盈認出是剛才那個看著她笑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素颯已躬身向那人施禮,向素盈道:「還不跪見東宮!」

素盈慌忙跪下,聽見那人笑著說:「素率,這是?」他的聲音清朗,是一種真正的好聽,一聽之後就不會輕易忘記。尤其素盈昨晚剛剛聽過,更加不會認錯。

「稟殿下,這是臣的妹妹,在丹茜宮侍奉娘娘的素奉香。」

「哦……」東宮的口氣飄忽,彷彿漫不經心,「奉香,昨晚丹茜宮那邊出了什麼事情?今天一早我去拜見母后,她竟然病倒了。」

素盈想了想,沒有立刻回答。素颯在一旁輕聲催促:「殿下問話,你還不快如實說!」

素盈裝作為難,道:「稟殿下……娘娘吩咐過不準張揚,奴婢不敢亂說。」

東宮悠悠道:「哦,可以告訴右衛率,卻不能告訴我。」

素盈不知怎麼回答,素颯已在一邊解圍:「臣妹初入宮廷,殿下就別為難她了。」

東宮也呵呵一笑,爽快地說:「也對。素奉香,你起來吧。素率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和其他人不同。你以後若是來東宮找他,不必躲躲閃閃,進去便是。」

素盈連連稱是,趁機抬頭看了東宮一眼。方才沒有看清,這時才見東宮是個極為清秀的人,和皇后有七分相似,眉宇間多了幾分男兒氣概,目光炯炯有神。那雙眼睛清冽冰涼,像是恨不得一眼把人看透,素盈與他四目一對,心中便打個突。她一時竟想不出編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從他眼前趕緊逃開,只能諾諾地說一句:「奴婢先告退了……」

素颯神態自若,同東宮一起走了。素盈卻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捂著心口,暗想:軒葉果然沒有說錯——當下人的難處,要親身做了才知道。她早就準備好應付種種難題,卻總是在當口上才知道自己還不夠伶俐。

她又回想了一遍剛才的對答,並沒有覺得不妥,這才從容地回住處。

皇后本來說過這天不用素盈進香,晌午過後卻派人來叫她。

素盈猜不到皇后想些什麼,進宮之後比平常更加小心。

皇后休息之後,臉色比早晨好了許多,光彩照人的笑容之下彷彿藏著什麼。等素盈行過禮,皇后便說:「下個月初五,我要隨聖上去遊獵。我本來打算讓文奉香跟著,可她現在是才媛了……事情突然,讓人連個準備也沒有。幸好宮裡還有你——素奉香,你知道出行遊獵要用什麼香么?」

素盈回答:「奴婢知道遊獵之後要燃『翔雲膏』熏衣。」

皇后沒有說話,她身邊的秉閣令人睿氏說道:「獵畢,聖上賞賜時要燃『清幽』壓住獵物的血腥,設宴時要燃『同慶』助興,撤宴後陛下的御帳內要燃『長夜』驅散眾臣子的氣味。這些香要各備七份。還要準備十四份『寶朝』、二十一份『小露』、四十九份『白露』——這是聖上賞眾臣熏衣的。另外準備十四份香膏『杳然』或者『悠然』,是娘娘賞隨獵妃嬪沐浴的。」

素盈一一記在心裡。睿秉閣低聲問:「娘娘,您的香膏要準備哪種名色?」

皇后想了想,揮手道:「以前用哪一種,這次用高一等的就好。素盈,這次文才媛也要跟去……你知道,她也很擅長調香。」

素盈明白她不願意被文才媛超過,說:「娘娘放心。娘娘是後宮之主,一切應用自然是後宮之冠。」

皇后搖搖頭,緩緩道:「香的好壞跟譜上的名次沒關係,跟人投緣才算。即便是譜上最高一等的香,別人不喜歡,就不算是好香。」

素盈知她暗指文才媛——聖上曾經說過文才媛配的香很有緣法,想必皇后對此耿耿於懷。可是什麼樣的香能得到聖上的歡心呢?素盈心裡沒半點頭緒,不安地動了一下。皇后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順手從身邊拿起一樣東西,扔到素盈跟前說:「宮裡那麼多人念過經,竟沒一個人像文才媛那麼多心眼。」

素盈見那是一頁揉皺書,拾起來一看,上面列的是佛經上寫過的一些香。素盈恍然大悟,「娘娘放心,奴婢不會讓娘娘失望。」

「你下去準備吧。」皇后笑笑,看著素盈往宮門外退,話鋒忽然一轉:「素奉香,你是個聰明人,不用我再多提點了吧?——文才媛也是聰明人,可她還不夠聰明:她不知道,在這宮裡跑得太快,一定會摔得很慘。你是素家的女孩子,應該從小就該知道這個道理。」

素盈立刻跪倒:「奴婢知道。」

素盈覺得她從未謀面的聖上是個奇怪的人。他常念佛講經,但也喜歡打獵;他很寵愛他的皇后,三天兩頭送來各種各樣的賞賜,但他轉身便寵幸了皇后身邊的奉香;宰相琚含玄一天天權傾朝野,他可以若無其事,每天依舊燒香頌佛、計畫遊獵,但琚含玄仍然對他畢恭畢敬,好像從內心到舉止都沒有半分怠慢——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素盈很好奇,可是不敢妄自揣測。

她坐在行帳中,擺弄著手裡的香料。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抖,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喝——皇帝就要帶領他的衛士沖入山林。素盈的任務要在他們回來時開始,現在她靜靜地坐在帳中等候。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皇家的狩獵,卻不能離開行帳、步入山林。這有一點遺憾,但素盈寧可坐在帳中,也不願插在皇后、姑姑還有兩個姐姐之間看她們的臉色。

幾個時辰之前,丹嬪的行帳紮好之後,素盈前往姑姑那裡送一些配好的香料。她恰好撞上丹嬪怒斥麗媛、柔媛的場面。

「兩個沒用的東西!」丹嬪尖刻地說:「虧你們從小被家裡調|教!竟然轉眼讓一個奉香爬上來,跟你們平起平坐——你們是怎麼侍奉聖上的?!竟然讓一個外姓爬上龍床!」

看見素盈進來,丹嬪的口氣才和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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