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篡國

報喪使者傳達「天子登遐」四字之後,又說睿歆已奉遺詔在梓宮前即位。宗子五等以上,不限遠近全部要去京城,送皇帝靈柩到泰陵。

甾王的臉色立刻變了。

「凶多吉少,殿下不能去。今年發生過宰相擁立世子的事。先帝戒心很重,難免留下遺詔除王以保幼帝平安無事。」素瀾說,「再說,祐惠太皇太妃奉詔養育幼帝,尚且被真寧以卧病為由軟禁。真寧居心叵測,可見一端。」

「是啊——」

甾王鬱郁的嘆了口氣,「明知如此,也不能不去。假若這時候詐病不覲,便是明明白白的意圖謀反了啊!」

素瀾聽了默然不語,甾王看得出她不能苟同,問:「你怎麼想呢?」

素瀾反問:「先帝思隨冥運,智與神行,又是殿下的兄長,殿下向來百依百順,難道要相從地下嗎?即便入京奔喪,真寧並無不軌之舉,殿下日後能夠對真寧與睿歆這兩個小兒順非而澤嗎?」

「或許真寧正在等我給她一個機會,好名正言順地剿滅我。」

素瀾微笑著說:「真寧一個小女子,只是排擠祐惠太皇太妃而保育幼帝,並非真正的帝王。他所仰仗的不過李懷英那一幫文人。他們或許懂得機謀,卻非知軍機之人,更沒有一個能出來帶兵。就算真要討伐殿下——眼下改朝換代,情勢多變,眾將必定不願輕舉妄動,以免兔死狗蒸。」

她自信地說:「去年雪災時,就食於殿下藩地的流民數萬,各個對殿下感恩戴德,至今未歸去。將他們編為一支隊伍,據險要之地,亦可抵擋。殿下的藩地雖不能說物產豐富,但多年囤積已足以助軍。北部諸郡地廣人稀,容易拿下。界外五個部落弱小,立場從來搖擺不定。阻斷他們與朝廷的交通,令其朝貢,亦可得牛馬。」

素瀾見甾王聽得眉頭深鎖,緩緩得問:「難道殿下的一生就要這樣過去嗎?讓渤兒的一生也如此?全屍於地下,苟活於猜忌中,或者試著哪怕一天快意於天地間——哪個是殿下真正想要的?」

甾王正襟危坐聽她說完,嘆道:「同室操戈非我願,但願新君通情達理。我上表請求免奔喪,你帶我寫信邀請北邊駐將素將軍及他的諸位副將。請他們速來。」

素瀾來了這麼久,沒有見過他邀請哪個貴族上門,在這時請一位將軍來,定是有事。她代筆作書,吩咐家人快馬送去。

第三天素將軍就帶著部下一起來了。此時邕王才為素瀾介紹說:「這一位素將軍出身清河,是王妃的第九位兄長,目前是北邊駐軍的副帥。」

駐北元帥是北部軍隊當中第一要職,向來只屬於睿氏。副帥僅次於他。常從國姓將軍中挑選,偶爾也有素氏。素瀾急忙上前行禮。素將軍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與邕王攜手入內。寒暄之際問道邕王妃的健康,邕王便請他到後宅相見。素瀾幾步在前,先至邕王妃床前殷勤道:「姐姐,素帥來看你。」

邕王妃病的渾身無力,見到她的哥哥不勝歡喜,精神一時好了很多,又叫世子來拜見舅父。三個人一直說話說到王妃力氣不支。素瀾見慣了大哥素沉與三哥素颯,覺得素將軍說話一板一眼,不及自己的兄長有親愛相惜的兄妹之情。但素將軍出來卻對邕王說:「殿下的心意我能夠明白,我曾大力支持琚相擁立渤兒,真寧記仇,定不會放過我。殿下若要起事,我一定追隨。只有一點——」他指著素瀾說,「若要我跟隨,請殿下殺死這個女人。」

素瀾想不到他說出這種話,邕王與世子聽了也吃一驚。

素將軍直截了當的說:「這女人年輕貌美,又有智謀,我擔心殿下被她迷惑,捨棄我的妹妹,日後她若有子,殿下又要捨棄我的外甥——我將為殿下出生入死,不想有這樣的後顧之憂。」

素瀾斂容道:「副帥,妾勸說殿下自立,並非貪圖母儀天下。幫助自己信賴的人,親眼看見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業,這才是妾心目中的人生之樂。若能如此,一生不虛。倘若副帥定要以我之死作為肇始,我無狡辭推搪。我非罪人,殿下心慈,定不忍心手染無辜之血。請副帥親手殺死我吧。」

素將軍乃是一介武夫,並非能夠以言語打動的人。等到素瀾說完,他就拔出了劍。世子忽然擋在素瀾身前,目光炯炯的盯著素將軍說:「我聽說內圍相殘這樣的事,一旦開始,從來沒有好結局,難道我們的國還未建立,這樣的事情就要先一步發生嗎?請舅父去問母妃,瀾姨來後,父王與她可曾怠慢母妃半分。父王與母妃情意深重,斷不會為別個女子 拋棄原配。至於日後——瀾姨若有子賢於我,即使父王無易儲之心,我也甘願讓賢。」

他向素將軍深深鞠躬,說,「舅父,今日我們所圖的,應是齊心合力開創一國,這是艱難大業,抱定同生共死的決心,或能成功。若是舅父,各有所圖,一一列於父王前,我擔心軍心難定,聚合之勢轉瞬即逝。請舅父收回所言,莫開先例。」

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見識談吐令素將軍連連咂舌,棄劍向邕王道:「武夫目光短淺,請殿下見諒。」

邕王鬆口氣,雙手攙扶他說:「你我是三年來親如手足,勿以此事見外,那麼軍中……」

「軍中之事殿下不必管了。」素將軍痛快地說了一句,就帶著人馬旋風似的離開。

第二天,邕王府就接到飛馬快報,說北軍嘩變,素將軍殺了睿元帥自封為順天大元帥。素瀾見邕王完全沒有意外的神色,心想自己到底低估了這個人,恐怕今日的一切他早有準備,卻從來沒有對她透露過半點痕迹。

不久之後,真寧果然發來檄文,聲稱邕王分明無病卻有意詐疾,不哭先帝,不朝新帝,不臣之心已顯,朝廷將以大軍討伐。邕王得知後亦不慌亂,向北部諸郡散發文告,稱真寧困太子妃,挾太子,欺皇叔,女媧之勢昭然若揭,願諸郡共力抗之。

北部是清河素氏的故鄉。因天佑皇帝睿深泓建國之初,謀反的三位皇叔之母都出自清河,因此在天佑皇帝一朝,清河素氏頗受排擠,睿氏皇族大多避諱與之聯姻。清河女子嫁的最好的,就是邕王妃。因難以入選宮闈,授命京官,清河素氏多在北部互相聯姻,邕王一呼便有百應。數日之間,他們或舉家投奔,或以私兵攻城奪郡。

不到兩個月,北部兩州十郡已儼然是一個小王國了。戰事之迅速,完全沒有突然起事的倉皇。素瀾看了就知道,這一手準備,必定是已秘密地謀划了很多年了,竟能在先帝的眼下而從來沒有敗露。

「即使是先帝那樣的皇帝,也不能親眼看所有的事。在他的近處會很危險。但只要遠離他,只要他是借別人的眼來看,就有機會蒙蔽他的眼。」邕王有一天對素瀾說,「我的母親成襄太妃在康豫太后駕薨後,康豫臨死如此待我,不難想像深泓臨死會如何待你,絕不能坐以待斃。然後,她為我聘了邕王妃。」素瀾聽了心驚——康豫駕薨,十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祈禱過,不要有這樣的一天。」邕王憂鬱地嘆息。

北郡人一向以彪悍叛逆著稱,他們七次擊潰朝廷軍隊,士氣大振。一順天大元帥為首的將領們認為七是吉數,請邕王應吉兆稱帝。

邕王一身戎裝站在箭樓上,凌然無畏地伸臂指向對方陣營,說:「那國家,我不會去詆毀他。」

開場的一句就令人怔了一下。邕王說:「對許多然而言,塔並不差。但對我而言,對你們而言,他已不是你我信奉的國家。我們將在此地,締造自己追求的天下。」他只說了短短的四句話,說出最後一句時,風將它的話擴散成巨的震響,陽光令他的容顏威嚴無法名狀。見樓下群情踴躍,箭樓上戎裝的素瀾也淚盈於睫。

這一天不再有邕王和邕王妃,也不再有邕王側妃。

世上有了承光皇帝睿深涵,順華皇后素一蘅,宸妃素瀾,以及清泰元年。

真寧得知邕王自封為帝,北部郡已自成一國,不禁大怒。她一動怒就要四處發泄,李懷英不准她對著大臣失態,她只好退回後宮,氣急敗壞的去找兩位太皇太妃。她先到了耽翠宮,迫不及待的衝到素盈面前道:「你們家升的好女兒,邕王造反竟不知制止,也不向朝廷揭發,反而當起皇妃,你們家等著滿門抄斬吧!」無論她說什麼,素盈的神情總是談談的不為所動。

「大長公主在嚇唬誰呢?」祐欽太皇太妃挺著大腹姍姍來遲,「動不動把滿門抄斬掛在嘴邊,當心教出一個暴君,令先帝在九泉之下更加失望。」

真寧怒視她,而祐欽微微地一揚下頷,輕蔑的態度不言而喻。她是這一種樣子的目中無人,素盈又是那一種樣子的目中無人,真寧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她們輩分高,嚇是嚇不住,打又打不得——上次她只頂撞了祐欽幾句,第二天朝堂上就炸開了鍋。對她心存不滿的人藉機生事,尖刻地指責她對先帝后妃沒有孝敬之心,連她保育幼帝的能力一併置疑。

真寧狠狠地瞪了瞪她們兩個,拂袖而去。祐欽對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芝麻大的事情,要我走一趟。」素盈送她出門,輕輕地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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