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刺殺

素盈很久沒有這樣安然地入睡。似乎進入宮廷之後,她還從未這樣滿懷期待地盼望明天來臨。

她想,當她醒來的時候,再也沒有「琚相」這個人了。至於琚含玄變成什麼,她不在乎。只要他不是琚相,就沒有極力擁護邕王世子的人,這已足夠了。

可是她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人搖醒。

「什麼事?」素盈睡眼惺忪,而她面前的人,牙齒顫得說不出話。

素盈定睛看見是個黃衣宦官,聲音立刻變得尖厲:「什麼事?!」

「聖上……聖上……」

素盈不需要聽他說完,立刻披上衣服向玉屑宮跑去。吳太醫面如死灰,連周太醫、高太醫、劉太醫、衛太醫也在,彷彿太醫院傾巢出動。素盈不祥的感覺更重:聚集這麼多人的時候,面臨的往往不是一個憑藉人數就能解決的問題。她分開人群,撲倒在皇帝的床邊。

他的心跳還不及她的顫抖明顯。她見狀,心也快要不跳了。

他的面容寧靜,她沒來由地垂下一串眼淚,顫聲喚:「陛下!」

他沒有理她。

她轉過身,淚眼婆娑地向太醫們哽咽道:「任何人、去找任何人救他!」這完全語無倫次,太醫們卻明白得很。吳太醫說:「臣斗膽,請娘娘傳王鳴鶴入宮。」

「他在哪兒?立刻讓他來!」

吳太醫急匆匆地離開。素盈問那些太醫:「怎麼回事?」

他們說:「聽宮女說宮裡有一聲響動,進來時,陛下落在床下,已是這樣了。」

「我問的是他現在這樣是怎麼回事!」

周太醫緩緩地說:「臣們認為是中風。請娘娘來,是想請娘娘做好準備……萬一……」

「沒有萬一!」素盈厲色道,「你們站在這裡什麼也不做,是要聖上等死嗎?」太醫們面面相覷,道:「臣們已灌過參附湯。但願聖上能夠蘇醒。」他們又道:「事關重大,請娘娘傳機要大臣入內,以防不測。」

素盈至此方知生離死別近在咫尺。

「什麼?」她盯著皇帝的面容,癱坐在地。

太醫們見她渾然沒有主意的樣子,便轉眼去望秉儀崔落花。崔落花嘆口氣,就在玉屑宮內製成懿旨,傳元老重臣入宮。

吳太醫領著王鳴鶴來得早些。年輕人一見皇帝的樣子,就緊緊地蹙起眉。吳太醫這些日子受王秋瑩所託照顧這年輕人,與他相交頗深,知道他一手金針厲害,便不住地催促他。王鳴鶴卻不慌張,仔細審視過無聲無息的皇帝,才道一聲:「請娘娘迴避。」

崔落花與潘公公上來將素盈攙出,素盈抬起淚眼就看見:宰相又穿上朝服等在門外。他額上的繃帶還帶著血跡,臉上的狼狽卻再也尋不著了,見到素盈只說一句:「娘娘節哀。」

素盈回頭向玉屑宮裡望一眼:她幾乎可以預見,皇帝若是死了……明天御史台的高官們就會反口說,宰相是遭人誣陷,琚星展是無奈避禍,琚雲垂買賣南鹽是無稽之談。他依然大搖大擺地當宰相,大張旗鼓地鼓吹邕王世子才是皇位的合適人選,然後……

不。這一切不能發生。這不是她應該得到的一年!素盈心中發狠,猛抬頭看見吳太醫又驚又喜地跑出來說:「聖上醒過來了!」

「是醒過來,還是活過來?」宰相不冷不熱地問,「是醒片刻,還是——」

吳太醫臉上的喜色頓消,無顏面對素盈期盼的目光,訥訥地說:「恐怕只在一時。」素盈便要衝進去,宰相卻伸手將她攔住,說:「這時刻不屬於娘娘。請容臣們進去聆聽遺詔。請你靜待宦官延請。」

素盈面失血色——倘若宦官真來請她,那便是皇帝龍潛,要她去梳頭臨哭了……她眼睜睜看著宰相與諸臣魚貫而入,而太醫們被一一趕了出來。王鳴鶴最後一個出來,素盈無意識地抓緊了他的手腕,說:「他會殺死他!」

王鳴鶴怔了一下,看著這個蒼白惶恐的女人,忍不住輕聲安慰她:「不會的。」

玉屑宮中靜得可以聽見空氣震動的聲音。琚含玄仔細地聽了聽,發現那不是空氣震動,是他的心。諸位大臣關切地張望,看見皇帝微微地睜著眼睛。

琚含玄專橫地說:「陛下讓我過去。」說著他就走到床前,跪在皇帝床頭。為避嫌疑,他的雙手放在膝上,可身子將皇帝的臉擋住了。諸臣均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看不清也聽不清。

「陛下,你變成了這樣……」琚含玄背對諸臣,流露出悲情。而皇帝似乎連眼睛也無法轉動。

「原諒我——如果你能夠一直活下去,我會一直對你忠心不貳。可是,你病倒了。」琚含玄深吸一口氣,用更加低的聲音喃喃,「那一刻我終於真正明白——我可以同你出生入死,可我不能等到你離開之後,任你的兒子宰割。陛下,原諒我,我不能陪你死。」

他說到此處終於沉默,無言片刻,他短短地笑了一聲:「原諒我,現在竟鬆了口氣——原來我一直怕你,幾乎透不過氣。」

琚含玄如被五雷轟頂,驚駭地動彈不得。諸位大臣都聽到皇帝說話,。立刻一擁上前,紛紛道:「陛下,覺得如何?」

「還能動。」皇帝說著,手指動了動。

怎麼會這樣呢?琚含玄臉色陰沉地看著他,緊緊地抿住嘴。

「臨睡前喝了一點酒。」皇帝若有所指似的說,「呵,這酒可真厲害啊!」

琚含玄宛如失色的泥塑,明白了吳太醫所說的「一時」不是「一霎」,或許是三日五日、三月五月……他在戲弄宰相。是床上這人的授意嗎?一國之君,怎麼能夠這樣呢?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彷彿很欣慰很輕鬆,說:「既然筆下無礙,容臣等告退,由太醫繼續服侍陛下。」

「你們都去吧。」皇帝很疲憊似的說,「留皇后在此守候就可以了。」

重臣們遲疑著退出之後,素盈聽到傳召,立刻奔至床前,含淚喊了一聲:「陛下——」

、「噓!」他說,「別聲張,說你不放心,讓吳太醫和那個年輕人留下。」

素盈急忙照搬,又問王鳴鶴:「聖上不是中風?會恢複嗎?」

王鳴鶴道:「不是中風。」卻也不亂說皇帝到底是怎麼了,居然同王秋瑩一樣守口如瓶。

宰相匆匆地回到家中,見一片燈火通明,家人都在等他。得知皇帝仍在,他們也不知是悲是喜,各自回去休息。宰相將雲垂拉到房中,說:「立刻收拾細軟,準備良馬,挑幾個可靠的家人,帶上你的孩子們——我們走。」

雲垂驚道:「去哪裡?」

「去找你大哥。」宰相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朝服,說:「去南國。」

「大哥在哪兒?」

「在我的一個朋友家中。」宰相如此回答,飛快地從箱子里揀出兩三樣東西,說:「莫要貪多,兩刻之後就出發。」

「那母親呢?」雲垂說著要去告訴芳鸞。

宰相一把攔住他,說:「我自己去告訴她。」

芳鸞察覺到,今夜的事情十分蹊蹺。今日宰相去求情,說皇帝不為所動,說他明日可能就會被貶官。今夜,皇帝就暴病。

「一切都像陛下說的那樣啊……」芳鸞心中默默地說著,拿出一支匕首。

們吱呀一聲開了,她急忙將袖子放下,遮住了匕首。

「夫人,這些年辛苦你了。」琚含玄背對著月光,說話時口氣柔和。芳鸞警惕地看著他。他又說:「我有些事情與你說。哦,對了,明天是十五……這些事你會從聖上那裡聽到。出了這麼多事,明日你還是不要去宮裡了。」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芳鸞微笑一下,握緊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可是二十年來一次都沒有阻撓。」

「我成全還來不及,為什麼要阻撓呢?」琚含玄淺淺地笑著說,:「如果皇帝對我的生活一無所知,一定會生出許多猜忌。讓他信賴的人,把我的生活點滴告訴他,定期讓他安心——這不是很好嗎?夫人,你辛苦了。這件事情再也沒有必要。有一段旅程,是屬於另一些人的。你站在自己的終點,自送我們吧。」

芳鸞立刻抖刀去刺他,他輕鬆地解開,反手一下打在芳鸞的後背。

只是那麼一下,芳鸞一點感覺也沒有,又回身去刺他,卻看見他手裡的長錐染血,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芳鸞這時候才覺得背上劇痛,難以置信地伸手摸了一下,滿手都染上血。匕首也失落在地。「夫人,不止是我從來不喜歡你。」琚含玄扶住她,面不改色地說:「皇帝也從來不喜歡你——他完全有能力殺死我,何必藉助你的手?只是讓你以為自己很重要罷了……傻女人啊!」

「母親!」雲垂聞聲而來,看到了駭人的一幕,他的父親若無其事地丟掉長錐,目不斜視地走了。而母親倒在血泊里。 「母親!」雲垂大聲叫著「來人」,卻沒有人來幫助他。

「沒人會來的。」芳鸞一聲冷笑,「你父親成心要我死。」

「怎會這樣?」雲垂手忙腳亂地為母親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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