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真寧聽從鳳燁的主意,像皇帝請求,辦一場馬球大會,讓她親自物色駙馬。
皇帝沉默地打量這個女兒,問:「你竟會屬意於善擊馬球的男子?」
真寧羞赧道:「這倒不是,若是辦一場詩文大會,也許有人捉刀代筆,誤我終身。馬球大會上我也可以挑一位舉止優雅、有君子風的公子。況且在狂歡之中不是更加容易發現樂不忘形、寵辱不驚的人嗎?」
素盈笑道:「果然是好主意。」
真寧知道父親一定不能出席,不失時機地像素盈道:「此事需要娘娘玉成,萬望娘娘不要推辭。」
素盈自然無法推辭,當即同皇帝商定了三月末的一天。
儘管沒有明說是為真寧擇婿,但京城中的素氏子弟得知此事亦能猜出一二分,免不了著意準備。到了那日,有心無心、有運無運的都來湊這熱鬧。
榮安公主仍在為信默哀悼,沒有露面。鳳燁卻來親自過目,顯然十分用心。盛樂公主到場,雖有鑒別王孫公子的意思,但她更樂意入場一試身手。素沉和素颯向來是此中高手,各入了一支隊伍湊熱鬧。平王一向喜歡看熱鬧,當然不失時機。平王妃睿氏因身體稍好,也帶著成群奴婢來觀摩。
素盈依傳統設下重獎,一聲號令,那些年輕人就生龍活虎地對抗起來。素盈不時問真寧:「此人如何?那人又如何?」真寧只是笑而不語,連連搖頭。
待到一場分出勝負,素盈按照三六九等頒賜獎品,又喚寧外兩隊入場。如此過了三場,真寧仍未發現一個順眼的人,倒是不住地贊盛樂公主擊球漂亮。素盈只好嘆道:「大約是緣分未到。」
三場之後便是午宴,諸位公主與素盈的家人都是大帳中同食。盛樂因得了頭獎十分歡喜,對她的家僕道:「我帶來一車好酒,你將其中最大的一壇提來。其他的贈給方才與我同隊的年親人們。」
鳳燁嗔怪她道:「你也是個沒出孝期的人,又是作樂又是飲酒,讓外面那麼多人看見,臉上光彩嗎?」盛樂聽罷羞愧地笑了一下,不再提飲酒的事。鳳燁說:「我也帶來一些好酒,本來打算慶祝真寧覓得良緣。既然她此時尚未怦然心動,我們只好向神明祝禱,但願一會兒天降英才。」她說得俏皮,眾人哈哈一笑,命人將酒開了。
那酒芳香四溢,連豪飲無數的平王也大聲贊好。
鳳燁親自倒了一杯捧到素盈面前,道:「東洛郡王知道娘娘有眾多食忌,這一種酒極為難得,諸種禁忌都不犯呢。郡王特意為娘娘找的,一直攢著,總打算尋個時機送您。今日可巧。」素沉向父親微笑道:「這酒只有一整壇,開了久了不能放置。因此未能及早孝敬父親,還望父親見諒。」
素盈為難地向他們夫妻笑道:「不是我信不過兩位,可是還需將料方看一看,才敢喝。」鳳燁笑道:「這有何難?」說著走出帳外,命人寫一份料方出來。
崔落花將酒聞了一下,說:「似是有桂花。」素盈只得遺憾道:「我近來連桂花也忌了!」說著將酒賜給素沉,說:「郡王代我喝吧。預祝你場內游大展拳腳技壓群雄。」
素沉謝過恩就喝了一口,忽然怔住。鳳燁這時回到帳中恰看見這一幕,頓時全無血色,手中的紙也掉落。素盈的心「嗵」的一沉,伸手就去推素沉的酒杯。
可是他仰脖喝完了。
「哥!」素盈慌了剎那,沉聲道:「吐出來!」
她的慌張讓大帳中所有的人端著酒杯呆住。只有素沉鎮定自若地說:「娘為何驚慌?」
「酒中有異!」
素沉詫異地望著妹妹,微笑道:「娘娘勿開這種玩笑。那怎麼可能呢!」
素盈抓著他的手腕急切地說:「你先吐出來!晚了來不及……」
素沉卻向眾人笑道:「的確是好酒!」然後鎮定地望了鳳燁一眼,道:「鳳燁公主不會毒害娘娘——那可是反逆的,他不會的。」他見鳳燁臉色依然蒼白,額角冷汗也流出來,微笑著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擅長這一套,先回去休息吧。」
「你……」鳳燁打著顫說了一個字,說罷抓住素沉的手臂,彷彿不抓住他就站不穩。素盈看見她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但那話只有素沉能聽見,旁人不明白。素沉卻坦然無事一般,扶她坐下之後如常進食飲酒。
平王妃關切地問:「不要緊嗎?」素沉笑道:「母親不必當真。是娘娘誤會了。」
平王知道素盈一向多疑,今日當眾鬧出笑話,他尷尬地咳一聲道:「娘娘今日精神不好,我們不便打擾,另外換個地方喝酒!」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人都趕出了大帳。素盈幾步跟到帳前,依然緊緊地看著素沉。平王攔住她,說:「娘娘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若是指責旁人就算了,你偏像是揭發你大嫂——讓你大哥下不來台。」
素盈不同父親廢話,徑直命一名隨行的太醫去照顧東洛郡王。不一會兒太醫灰頭土臉地回來說:「郡王將臣攔在帳外,說是沒事。」
「當真沒事嗎?」
「臣看不出有何異樣。不知娘娘要臣診斷何病?」
素盈揮手斥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其實她想不出鳳燁有什麼理由由來毒害她,只是一個瞬間寒徹骨髓,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
爾後不久,素沉與貴族子弟們的入場。素盈沒法不緊緊盯著他,並且發現,鳳燁與平王妃也同她一樣緊張。
素沉本來是個馬球高手,這一天彷彿狀態不佳,飛快地追逐球時,忽然從馬背上落了下來。全場驚呼,素盈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連忙扶住身邊的崔落花。在她眩暈的一霎,鳳燁公主昏倒在地。
素盈咬著牙說:「我知道定是這樣。」
「球會還是繼續吧。」素沉不好意思地說,「真寧與諸位公子才是主角。因我掃了大家的興緻,不好。我這就與鳳燁回府中養著,娘娘不必擔心。」
「好。」素盈目送他被人簇擁離去,又端坐著主持大會。然而沒有人能全心全意地關注馬球了。素盈簡直如坐針氈,好容易挨到比賽全部結束,迫不及待地要去探望素沉。真寧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她也急著去看自己的姐姐。兩人索性輕騎快馬,帶著幾個侍從就飛奔到鳳燁公主府中。
平王仍不知輕重,道:「已請了高明的大夫。那大夫治過很多墜馬的人,能夠妙手回春。」
「我在這裡等著。」素盈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平王奇道:「從前可不曾見你這麼關心你大哥。」素盈不知聽見沒有,不 理他。
那大夫在房中熬一種奇特的葯,不一會兒就有滾滾濃煙刺鼻。平王捂著鼻子,直揮著袖子,卻見素盈一動不動,只好又在她面前舞袖,代她扇開濃煙道:「不知道這葯里有什麼東西。娘娘禁忌的東西多,還是避一避。莫要好了你哥哥,你又病倒。」
素盈還是不理他。平王只得自己捂著鼻子逃到空氣流通處。
白煙中恍惚出現一個輪廓,輕輕地低喃:「啊呀,一不小心,連自己的哥哥也被獻祭了。」素盈吃了一驚——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個幻影。她伸手一抓,白煙應手破裂,她抓住的是素颯的手臂。
素颯見她抓得用力,柔聲問:「怎麼了?」素盈抓著他不肯放手。素颯小聲說道:「墜馬這事可大可小。你守在這裡也沒有用啊!外面的宮人托我進來,催你回宮呢。你已耽誤許多時辰了。」
隨便他怎麼說,素盈只是一言不發。不一會兒,房中忽然傳來平王妃一聲怪異的驚叫。素盈立即站起身。平王妃的丫鬟跑出來說:「夫人暈死過去!快請大夫。」
素盈將她一把推到一旁,大步走入房中,見那大夫手足無措地癱坐在地上。平王妃兩眼翻白,倒在素沉床邊。素盈一見就明白了,走過去探大哥的鼻息,哪裡還能尋到半分!再摸他的胸口,已涼了。若不是睿氏發覺,真為難那醫生,竟捨不得報一聲喪,還在折騰他。
素颯見了此情此景也不禁呆住。兩人都忘記去救助睿氏,睿氏自己卻悠悠地醒過來,看著素沉喚了一聲:「我兒!」定神片刻又恍然大悟,撕心裂肺地叫起來:「沉兒!」
平王聽說素沉沒了,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只看了一眼頓時手足冰冷。過了片刻他大嚎兩聲,揪住那大夫就要往死里打。那大夫不住地大喊冤枉,說素沉摔傷並不嚴重,不知怎的一命嗚呼。
房中亂作一團。外面等候的宮人們聽說這變故,魚貫而入向素盈道:「娘娘節哀,請先行回宮。待平王府籌備治喪,再依禮數……」
素盈一把將宮人們推向兩旁,挾著怒氣大步流星地走到鳳燁房中。
鳳燁在床上半躺著,哭得肝腸寸斷。素盈徑直上前便是一耳光。真寧從未見過她這般發狠,也從未見過鳳燁挨打,嚇得不敢出聲。素盈兇狠對真寧說:「你出去!」真寧顫巍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連聽也不敢聽她們要說什麼。
「你殺了我的哥哥……」素盈的聲音顫抖,指著鳳燁問,「為什麼?!」
鳳燁挨她一掌,反而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