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雲水

素盈心神不定地回到丹茜宮,看見欽妃也在宮中。

欽妃原是閑來無事找素盈閑聊,不巧撞見她最不喜歡的素瀾。兩人話不投機,正悶著,見到素盈都鬆了口氣。欽妃笑臉迎上去問:「娘娘怎麼愁眉苦臉的?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素盈將欽妃與素瀾一手一個拉到軟榻上坐定,說:「今日出了一件奇事。聖上求賢,竟被我們家一個名不見經傳地人摘去頭名。」

欽妃驚噫一聲,道:「府里若有這樣的能人投策,平王怎麼能沉得住氣,藏得密不透風呢?」

素盈說:「是個叫做『柬素』的人,兩位可有印象?」她一早留意素瀾的反應,察覺妹妹在一霎喜不自禁,忍不住驚道:「阿瀾,果然是你么?」

素瀾莞爾道:「娘娘莫怪。我本是一時衝動,想不到……」欽妃厲聲道:「你好大膽子!闖下這禍,還嬉皮笑臉。」素瀾頓時不悅,冷眼看著她說:「天大的禍事,我擔不起嗎?姑姑怕什麼!」不等欽妃再開口,她又搶白:「丹茜宮裡娘娘還未發話,姑姑急什麼?」

素盈嗔怪素瀾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守榜官竟然讓你一個女子投了!」素瀾小聲說:「我說是代兄弟投遞,他就沒攔著。」

素盈知道實情後冷靜下來,說:「你跟我去向聖上說明。我在一邊求情,他又欣賞你的才華,應該不會特別怪罪。」素瀾急忙扯著素盈的袖子道:「姐姐不要!」

素盈吃驚地看她,失聲道:「你在妄想什麼?難道想要同那些才子一起,接受皇帝當面垂問?」欽妃在一旁譏誚:「你是相府的兒媳,做事也該給夫家留點面子吧?」

素瀾咬了咬嘴唇,毅然對素盈說:「姐姐,試問世間可曾有過一個女子,在天子面前與男子一較學問?我得到這個機會,並非因為我是皇后的妹妹,而是因為我寫出一張精彩的對策——請問這是丟臉的事嗎?」欽妃又要揶揄她,素瀾又搶在前頭說:「就算不為世風所容,我畢竟破天荒地做了一件為女子揚眉吐氣的事。焉知千秋之後,不為後人樂道?請求娘娘成全。」

她的話中有豪情萬千,素盈聽了不能不動容:「畢竟從小教養不同,妹妹的魄力遠在我上。雖然不是後宮女子,卻……不,也許不是後宮女子,你才能夠這樣意氣風發地暢談遠見卓識。」

欽妃急道:「娘娘怎麼能縱容她呢!兩位都忘記了嗎?我朝不準睿素二族之人科舉入仕,一個國姓小兒匿名投考,被人告發之後,父子皆受鞭刑!投策本來就沒有女子參與之理,阿瀾明知故犯。她有父有夫,誰知會連累哪個?娘娘應立即稟告聖上,求他饒恕阿瀾,才是明智之舉。」

「我會去求情。」素盈握著素瀾的手說,「請求聖上給素瀾一次機會。」

「娘娘你也跟著她發痴嗎?」

素盈向欽妃笑道:「姑姑,難道你不想看看?常常有人攻訐皇后之家憑藉女色取媚帝王,不學無術,尸位素餐。我真想看看那些自負的書生,結結實實地敗在東平素氏的女子腳下!」

素瀾大喜過望,跪在姐姐面前行過大禮,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欽妃一旁一個勁訕笑。素盈見狀道:「姑姑不需擔憂。以素瀾的才華和機靈,在這事上是不會吃虧的。」

「若世上的事,全由才華和機靈來決定,她的確很難吃虧。」欽妃不冷不熱地說。「恐怕她想得好,旁人卻不是那麼認為呢。娘娘看看吧!只怕別人沒拜倒在她腳下,她先要向別人跪拜央求。」

「這話怎麼說?」

欽妃哼一聲,說:「妾是個迷信的人。依妾之見,阿瀾這事起頭就不祥,起假名用什麼字不好?偏生把自己名字裡面的『門』扔掉。希望這事不要害她無門無戶、無家可歸!」

素盈只當她又對素瀾潑冷水,並沒有放在心上。孰料三日之後,平王匆忙地入宮求見,竟應了欽妃的預言。

「什麼?」素盈聽了一遍,不信自己地耳朵。平王拿出一疊紙交到她手中,抬頭上赫然寫著「放妻書」三個字。平王氣得面色鐵青。憤憤地說:「雲垂這小子!居然將我們阿瀾休了!」

素盈一邊看一邊搖頭:「阿瀾為他生兒育女,也沒有聽說他們夫妻不睦。雲垂是一時腦熱才做出這事吧?」

「他要不是相爺的兒子,我真恨不得……」平王氣得攥緊拳頭,說:「相爺的兒子休了皇后的妹妹,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阿瀾已經被他送回家裡,連哭了兩日,今天她也不哭了,我反而害怕——娘娘說這可怎麼好」他斟酌一番,壓低聲音吞吞吐吐地說,「娘娘知道阿瀾——她對人好的時候是真好。可是她也能幹出一些……出格的事……這事已經夠大,萬一再鬧出人命……」

素盈忙制止住他說下去:「父親不要慌亂。阿瀾有非凡的抱負,不會輕易葬送自己。父親回去開解她,我試著勸勸雲垂。」

平王磨磨蹭蹭不想走,又說:「我們阿瀾又沒犯七出。雲垂仗著自己是相爺的兒子,一句『兩情不合』就送回娘家,擺明了以為沒人能管他。娘娘可要請求聖上干預此事,不準雲垂休妻?」素盈聽罷悒悒一笑:「後家與相府的聯繫就要切斷,簡直是他的天賜良機。他會出手重結么?」

她的話自然不錯。平王只得喟然長嘆:「素沉與素颯已經勸過雲垂。雲垂對他們兩人的態度還好,只是不聽勸,無論如果不要素瀾……希望娘娘有燦蓮之舌,否則我家與相府非但做成不親戚,恐怕還要生出嫌隙。」

素盈思忖,鄭重其事好召見雲垂,若是不能扭轉結果,反而更加令人齒冷。算來後天就是二月望,又是皇家挑選的釣魚宴的日子,屆時皇帝要以這一天捕來的牛魚宴請寵臣近侍。今年他身體不好,已吩咐素盈主持釣魚宴,獎賞不可遜色往年。皇后在宮中殷勤操勞,許久不曾與家人團聚,宴罷可順道歸省。素盈想了想就叮嚀父親,那一天務必讓兩個哥哥請雲垂到平王府中。

釣魚宴後,平王府迎接皇后歸省,素盈隨大哥素沉穿過通門,到了一處靜廳中。

雲垂正在等候,一見素盈連忙跪拜行禮。素盈先同他寒暄幾句,問他母親身體可好,又問幾個孩子近來如何。雲垂知道她真正想說什麼,答完之後爽性問:「娘娘是要為素瀾做說客嗎?」

素盈沒有立時回答他,卻說:「素瀾是我的妹妹,但我不敢說了解她,可有一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她是我家著力培養,無論夫婿是什麼樣的脾性、有什麼樣的好惡,她都懂得如何去討她歡喜……」

雲垂笑了笑,對素瀾的這個好處並不是在意,說:「如果她的夫君是帝王,她的確會使渾身解數,極力奉承。可我不是。」

「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呢?」素盈頓了頓,和氣地說,「雲垂,你是真心休妻嗎?還是……你的父親……」

「這與家父有什麼關係?」雲垂蹙眉看著素盈。素盈沒法告訴他,宰相想要犧牲皇后陷害東宮,皇后僥倖不死,兩人再也沒法維持虛偽客氣。宰相將皇后的妹妹逐出家門,也不能理解。

雲垂猜不到素盈的心思,自顧自說:「娘娘,我已同兩位郡主說過——令妹是太優秀的女子,我永遠不能滿足她對我的期待。」他看著迷惘的素盈,笑笑說。「娘娘盡可以輕視我,責備我整日享樂、午過且過。然而這就是我呀!」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那天,我從來沒見過她那麼高興。原來是因為她技壓群雄,一鳴驚人。我忽然覺得,最讓她雀躍躍的,不是她的才華得到伸張,而是她的犯禁取得了滿堂彩。我怎麼會娶了一個不顧一切要出人頭地的女人呢?忽然覺得很疲憊,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同她大吵起來。」

素盈輕輕地說:「雲垂,你知道素瀾——她本來是要入宮的。讓她籍籍無名地在這世上白走一遭,她不會甘心啊!」

「是呀……從一開始,我們的姻緣就讓她胸臆難平吧!所以才會不斷尋找途徑,張揚她的優點。」雲垂黯然道:「我一直覺得,我們夫妻之間隔了一些什麼。那一瞬忽然覺悟——我與她之間,隔著一整個世界。她站在另一個世界裡,不向我妥協。而我,也沒法為她放棄自己的世界。娶一個素氏女子,竟會這樣的累。」

他向素盈和素沉深深地躬身:「雲垂資質駑鈍,胸無大志,與令妹兩心不同,難再攜手。放妻書文已成,夫妻緣盡。但願令妹重梳蟬鬢,另覓良人。」他說完又行一禮,從容告辭。

行至門邊,忽然看見素瀾就在門外站著,一言一詞都聽得清楚。雲垂謙遜地施了一禮,素瀾也答一禮。兩人都沒有翻臉。

素沉送雲垂出府。素盈忙將妹妹喚到身邊,拉著她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素瀾不容姐姐來可憐她,先開口說:「我已經想明白了。與我相伴,她是過得辛苦的那一個。我總覺得自己犧牲很多,他卻覺得,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也許分開才對」

素盈忍不住地為她遺憾,嘆道:「你這是何苦!」

「姐姐,你看——」素瀾牽著素盈的衣袖,拉她來到窗前。窗外剛好能夠看見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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