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殺機

正月二十二這天,皇帝與宰相等一眾大臣在昭文閣議事。素盈知道他們在說她很討厭的話題:是否應該儘快地確立儲君。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與一個還不會走的孩子,哪一個更適合擔當重任。

她等著他們結束這荒誕的爭議,想不到等來一個更糟糕的消息:皇帝晚上喝過葯,忽然不舒服,等太醫趕到時,他已經昏厥。

素盈心急如焚趕往昭文閣時,正看見大臣們等在閣外。他們的表情彷彿讀懂了上天的暗示:皇帝的壽命朝不保夕,實在應該抓緊時間確立繼承人。李太醫從昭文閣出來,素盈上前攔住問幾句話,李太醫答非所問,彷彿心神恍惚。

素盈急於親眼看看皇帝狀況,閣下守衛卻攔住道:「娘娘留步——大臣在閣,娘娘不可入內。」「宰相仍在裡面?」素盈不知宰相有何企圖,心突突地跳起來。她等了不多時,宰相泰然自若地從閣中出來,與素盈施禮之後說:「吳太醫仍在內診治,娘娘迴避為好。」

素盈向閣上燈火眺望,苦笑道:「天下只有我,不能在夫君驟病時守在他身旁吧!」

「聖上不只是娘娘的夫君。」

宰相說話時,吳太醫也出來,素盈急忙攔住問:「聖上如何?」

皇帝病情理當避諱宣揚,但吳太醫見她緊張之中真情流露,不忍閉口不言,斟酌道:「聖上龍體初愈,又加辛勞,因此病情小有反覆。此時聖上睡得安穩,娘娘不需擔憂。只是御體不宜移動,近日需在閣內休養。」

素盈聽罷,不禁冷冰冰掃了宰相一眼,疑心是他在立儲的風口上,故意阻隔帝後相見,因此用卑劣手段將皇帝留在昭文閣上。此後他身為群臣之首,可以日日入內奏事,皇后卻須避諱他了。

「我要上去看看。」素盈執意登閣,不等吳太醫勸阻,就隻身快步走入。

昭文閣中專辟一室,供皇帝議政疲憊時休息。其中也有簡單傢具陳設,只是不及玉屑宮中的寬大氣派。潘公公守在皇帝床邊,看見素盈就悄悄地退到一旁。素盈躡足上前,腳步聲沒在厚密的毯子中。

皇帝雙目緊闔,呼吸靜得幾乎聽不見。素盈跪在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的,可是對她的舉動全無反應。

一定能夠醒來!素盈想。前些天他還親口說,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輕易死掉。她把臉埋在他的錦被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溫暖起來,漸漸的,她聽見他的心跳,於是微笑著安心地聽了片刻,站起身將潘公公喚到室外。

「聽說是服藥之後忽然昏厥?」素盈低聲問。

潘公公點頭,說:「今日御方是李太醫所出,葯也是他經手合和。娘娘沒有看見嗎?她出去的時候快要嚇死了。他留在這裡也不濟事,宰相索性將他轟出去,另召吳太醫進來。」

「是葯出了差錯?」

「藥方是幾位太醫一起審過,和葯之後的封題也寫得明白無誤。不知怎的,聖上偏是在服用之後出了岔子。」潘公公對皇帝忠誠不貳,此時無法儘力,只能對素盈吐露他的憂懼,「若是葯上有誤,吳太醫大約有法子挽救。只怕……是吳太醫也不明白的狀況。」

素盈的臉色登時沉下來:「是舊病複發?」

潘公公反問:「娘娘,那位王姓女子,為何不再入宮來?她的醫術高明,聖上也信得過她。」

素盈為難道:「我准她回家過節。誰知去年冬天北部積雪三尺,道路莫辨。她至今未能回來。」她一時無計可施,心事重重地回到丹茜宮。

之惠見皇后面帶愁色,忙命人準備氣味清香的醒神茶,小聲說:「聖上吉人天相,定能化險為夷。娘娘不必擔憂。若能令娘娘舒展愁眉,奴婢義不容辭。」

素盈看了她一眼,凄凄笑道:「太醫都束手無策,你有什麼辦法?」

之惠早就躍躍欲試,仰起頭大膽地說:「娘娘向來聰明,怎麼會想不到呢?恐怕問題就在太醫身上。」她得到素盈默許,又說:「娘娘一定記得,曾經囑咐奴婢留心東宮與李太醫的來往。」

素盈微笑道:「記得。」

「奴婢不久發現,素璃最關心的不是聖上病情如何,而是太醫們是否查明聖上的病因。奴婢有一次偷聽到李太醫說,王秋瑩懷疑聖上是中毒。素璃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問王秋瑩怎麼能夠確定。」

素盈說:「聖上健康成謎,人心惶惶也不算什麼。」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嗎?」之惠抬眼看著素盈,說:「宮中歷來有傳言,說太安素氏世代流傳一種毒藥配方,叫做沉夢。自從聖上卧病……宮裡的人私底下也有謠傳,說是中了沉夢之毒,以李太醫的本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救!王秋瑩看來有點本事,卻被李太醫威脅不準回來。由他拖著聖上的病,聖上早晚……」

「沉夢?」素盈被擊中似的,心裡反覆地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數年,遲早暴斃。」

「是素璃害他中毒?!」

「這一點無人敢確定。但奴婢以為,她那樣迫切地關注中毒一說,絕不尋常。李太醫為人狡猾,應能看出端倪卻處處協助她,也不知他們有什麼勾當。」

素盈深吸口氣,問:「聖上知道這毒藥出自太安素氏嗎?」

之惠點頭道:「奴婢聽同鄉的前輩宮女說,康豫太后正是死於沉夢。聖上從小便知有此毒藥。」

素盈臉上頓失血色,輕輕地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不得不閉上眼睛大力呼吸。

毒害他的,不是素璃。他不會縱容傷害他的人。

但在她中毒的那一天,素璃的嫌疑最大。

送行之時,素璃十分肯定地說:「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點死去兩次,兩次都沒有手下留情。」素盈當即明白,她知道下毒之事。

那時素盈以 為是東宮夫婦又一次合謀。她以為,皇帝也是這樣想。她以為,東宮已遭廢黜,皇帝不忍為他再添罪名,所以從來沒有認真追查是誰害皇后中毒,甚至從來沒有聲張……但這一切並不是為了東宮。

皇帝知道那是沉夢,他一直都知道沉夢是誰家的不傳之秘。他希望素璃承擔全部罪名,並不是毫無根據。

然而素璃不願,他居然就那麼放過了她。為什麼呢?

仔細想來,無論怎樣勸他,他就是不願將阿壽從這個落毒疑兇身邊奪走。

素盈恍然醒悟:不,是不願將素璃從阿壽身邊帶走——沒有母親的孩子會失去屏障,最終離皇位越來越遠。

他心裡一直都清楚。

只要他自己的安危無礙,為了保住這樣一個女人,皇后的死活無所謂嗎?

之惠見她驟急促地喘息,慌張地叫聲:「娘娘!」素盈的身子一彎,似乎要摔倒。之惠忙上去扶住,素盈卻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問:「為什麼不早說?」

之惠被她抓痛,憋著眼淚說:「娘娘那時對奴婢說,凡事做到極致,是另一種無趣。奴婢以為娘娘另有打算,未敢多事……」

「你出去吧。」素盈覺得胸中悶痛,捂著胸口說,「去喚崔秉儀來。」之惠一走開,她立刻去床頭的小匣子里抓出兩片珊瑚的葉子。既然皇帝用這個救了她的命,她相信也可以自救。

將葉片嚼碎生吞,不一會兒她就覺得一片黑雲遮在眼前,無數金銀流星在烏雲中亂竄,胸口鬱積的塊壘卻散開了,耳邊有人混混沌沌地喊:「娘娘!」

素盈大睜著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崔落花的輪廓。「先生……」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崔落花的黑色身影在她眼前亂晃,似是焦急地喚著人來。素盈躺了一會兒耳中轟嗚逐漸消隱。她慢悠悠地說:「先生,你教過我,為了一睹終點的美景,旅程中其餘的誘惑可以忽略。」

「娘娘一直做得很好。」

「如果沒能走到終點呢?的確有這種可能吧?」

「如果是那樣,您將一無所獲。」崔落花平靜地說,「旅程中所做的全部為的正是避免這樣的結局。」

「先生,我險些忽略重要的事——就算我是皇后,就算我能讓皇帝實現我的很多心愿,我還是很難一個人走到終點。」

「我將幫助您。」崔落花溫柔地跪在素盈身邊說。

「即使我曾經毫不留情地推開你?」

崔落花微笑著嘆了口氣:「娘娘,從我得知你看到一個幻影女人的那一刻,就知道,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值得你信賴,你的內心孤苦到寧可與一個幻象交談。」她看著素盈,像看著自己熟悉的孩子,「可我一直知道,這不會妨礙你用人。你始終值得如何撇開情感,讓正確的人去做適合的事。」

素盈抿緊嘴唇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從脖子上取下一枚鑰匙,說:「打開那個匣子。」崔落花依她的吩咐去做,看見匣中有一隻信封。

「把它交給宰相。」素盈說,「要記住,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

她說完一翻身,不再理會。

宮女們引著周太醫走進來為素盈看病,崔落花趁機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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