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梅花

立春這天東風解凍,京城中文武百官皆換青衣相賀,宰相與外戚、近臣紛紛入宮慶祝。皇后素盈也率妃嬪在宮中剪紙,於各種花樣中做「宜春」二字,賜宮人們四處張貼。

素沉與素颯進來拜見時,一眼就看見素盈胡床邊的花瓶里,插有幾支梅花。

素沉謹慎地說:「娘娘,聖上獨子方歿,儲位空虛,於家於國實在難稱喜慶。今日諸位大臣朝覲,無一人趕恣意歡謔。娘娘宮中放梅花慶節,是否……」

素盈道:「幾株梅花談得上什麼喜慶呢?不過是勉慰寂寥。」

素颯找她不是閑聊,因而笑著將話引到主題:「娘娘曾經許臣三支梅花,如今三支梅花早放過了。娘娘心愿已成,何來寂寥?」

素盈掐下一朵花,放在鼻端輕嗅一下,不知是笑花香還是笑他不明白。她慢悠悠地說:「三哥以為,我的梅花是為睿洵染紅嗎?不是為他啊……說來慚愧,梅花已開,我的事情只得一半之功。」她垂下眼睛,小聲地說,「跟著別人的東風,雖然比意料的慢,所幸也沒有出意料之外的紕漏。可是要想圓滿,還須再接再厲。上一次叮囑哥哥們的事情,去做了嗎?」

素颯傳入一紙短簽,告訴素盈鳳燁派飛龍衛去宣城,李懷英聲稱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死睿洵。素盈回應說,將李懷英的話廣為散布。素沉與素颯知道此事對宰相不利,沒有貿然去做。

「那天宰相進宮時責備我了。」素盈平平淡淡地說,「嫌棄我做事不夠利落,然而我也沒有想到,一個個良機送給他,他那樣狠心的人竟會拖到現在,才x出我預想的局面。」

「娘娘需要眼下的局面做什麼呢?」素颯蹙眉道,「以宰相的手段來看,素璃母子恐怕一樣無法善終。娘娘只要儘快養一位皇子,剩下的事,由別人來做吧。」

素盈沉下臉道:「以宰相的手段來看,你我便可以善終么?!他保薦我入宮,不過是看中我好擺布,希望我再生一個好擺布的孩子,一併供他操縱。兩位哥哥能夠一面背負世人對外戚的指責,一面受制於他嗎?再說,生兒育女豈是一朝一夕之事。萬一聖上龍潛,我又無子,他想找一個小兒即位是多麼容易,到時候,莫說皇太后之位,只怕連丹茜宮也要拱手讓人。屆時兩位哥哥能否忍氣吞聲?」

她冷然觀察兩位兄長的臉色,肅容道:「 白信默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處處順從宰相,只要一朝違逆,就要以死供他X害別人。太俺素氏便是皇后之家不堪忍受的前車之鑒。眼前已有諸多教訓,難道我們可以裝聾作啞,得過且過?」

素沉與素颯面面相覷,不禁駭然:「娘娘之手能折一枝梅花,但能摧折一株大樹嘛?」素盈凝視她心愛的臘梅,說:「梅在我手,折梅未必是我手。」

素沉默然不語。素颯想了想之後,說:「東宮,太俺素氏,甚至尚主的自家,相繼為此走入窮途。一招不慎,即是自掘墳墓。」

素盈一直垂眼望花,這時候也沒有變換姿勢,柔柔地說:「臘八共編,宰相已動弒後之新。難道我還能期望長生不死嗎?我們這一輩子能夠選的,不在乎是進自己掘的墳墓,還是進他人掘的墳墓。」

素沉始終沒有說話,素盈問他在想什麼,素沉道:「娘娘可還記得——她的妹妹,是你想要對付之人的兒媳。」

被他不冷不熱地訓了一句,素盈無言以對。素颯卻說:「宰相會不會因為娘娘是他兒媳的姐姐,就對娘娘網開一面?只要娘娘擁有丹茜宮,啊瀾就是皇后的妹妹。哪怕換十個八個宰相,只要他們有兒子,啊瀾想嫁哪個不行?我看她與雲垂……」他本想說素瀾與雲垂難以長久,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說:「孰輕孰重,大哥應該明白。」

素沉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別的。

不知是不是春意使人心思活躍,一段流言隨著春風散遍京城:廢檯子是被宰相害死。

素盈和宰相一樣,也知道那個道理:只要把故事散開,就會有人相信。

她還不知道:如果講故事的人沒有宰相那樣的分量,只好藉助「三人成虎」這個典故。

丹茜宮裡的臘梅還未焉萎,皇帝對素盈說:「太安素氏行刺宰相的暗自了結,流放的,籍沒的都處置完畢。天子的舅家落到這地步,著實令人心寒。我又想起你前些日子的提議,覺得素璃母子孤苦無依,的確可憐。不如擇日X他們回來。」他隻字未提京城中的流言飛語,然而素盈知道,他很少漏聽。

若是能夠狠心初四睿洵,他早就做了。將睿洵廢除,避禍宣城的億圖再明顯不過,宰相卻趕盡殺絕。無論是多麼舉足輕重的大臣,毒殺皇子已越過了行事的界限。誰都不能料定,一個越界的人還有多少出人意表的舉動。

素盈一聽正中下懷,連忙命人將久不熱鬧的東宮收拾打掃,準備迎接素璃母子回來。

東宮積塵始動,已有人飛快地將這動向通報宰相。「爹不覺得這事情溪蹺?」素瀾匆匆地從丹茜宮回來,急不可待地將自己看見的境況告訴宰相,「睿洵已被廢為庶人,素璃今日不過一介婦人。世上哪有民婦入居東宮的道理?以爹的經驗來看——睿唚那小兒此番回來,是不是要被立為儲君?」

宰相正品一盞好酒,沒有理她。他的夫人芳鸞一邊為他剝下酒的核桃,一變對素瀾說:「星展派人從傕場 快馬送來難過好酒,你去叫雲垂一起來嘗嘗。」

宰相的長子琚星展常年在傕場做生意,時不時送回一些稀罕東西。好酒實在不算稀奇。素瀾見他們不願意聽自己說這些,乖乖地去找她丈夫。

芳鸞與宰相夫妻多年,看得出他喝酒得心不在焉,她猜到宰相的心思——若是睿歆被立為儲君,早晚登極,必定要追究誰害了他的父親,素璃豈有不為太安素氏報仇的道理?芳鸞偷看了看宰相,總覺得他平靜的外表下,對素璃母子已起殺心,想著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夫人也來喝一杯。」宰相說著,親手倒了一杯酒。芳鸞含笑道謝,淺嘗一口。

這酒入口甘醇,初時不覺得如何,片刻之後才覺得頭暈。芳鸞飲了三四口就推託不勝酒力。宰相還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

芳鸞熟知他的酒量,暗暗地算著,覺得他今日實在喝得太多。又過一會兒,宰相果然眼花耳熱,說:「康豫太后用了九年才從宣城回來。」

「是八年七個月。」芳鸞糾正。

「素璃肯定不懂,太后為什麼要在宣城苦居八年……」宰相要頭嘆息「所有人都有了新的對手,不再惦記她的時候,再回來,不是很好嗎?」

「如果那時候回不來呢?被遺忘是件可怕的事。」

「戲子才害怕被遺忘。一經淡出,再沒人捧場。 她的兒子是皇帝嫡孫,怎麼能跟戲子的見識一樣,再說,我們這位聖上,什麼時候健忘?」宰相忽然一沉地說,「聰明如聖上,讓她回來是什麼意思呢?」

芳鸞注視他有些迷離的眼睛,微微冷笑:「怕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宰相呵呵地笑起來:「夫人,你我都在宮廷中行走多年,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宮裡哪個人沒有把柄?有什麼可怕呢!」

芳鸞瞥他一眼,冷曬道:「素璃能有什麼把柄在你手裡?」

宰相哼了一聲,說:「宮裡想當皇太后的人,可不止死去的素若星。」

芳鸞聽了不禁瞪起眼睛看他,宰相卻不同她多說了。宰相的話,芳鸞不相信,但是聽到就不能置之不理。難道素璃也有成為皇太后的野心?宰相既然這樣說,一定察覺了其中的端倪,甚至有真憑實據。素璃究竟有什麼樣的舉動聽憑她,能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勾結什麼樣的人?

倘若皇帝真有閃失,首先知道異狀的一定是太醫。芳鸞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回到自己房中,打開一直緊鎖的白籮筐。裡面不過是一本今年的黃曆她卻無比珍重似的。黃曆上以繩頭小字寫著哪一日誰家做壽,誰家嫁娶,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芳鸞記得吳太醫的夫人募資修建一座道觀,進來其中梅花盛開她邀請布施過的諸位夫人去賞。芳鸞先前沒有興緻,婉言拒絕。今日一翻黃曆見仍在賞梅期間, 她立刻命人準備車馬前往真觀。

吳太醫生性耿直,卻深知不與強臣當面對峙的道理。儘管如此,他的夫人仍擔心他一朝出事無人搭救,故而平日對芳鸞十分殷勤。這日見芳鸞不期而至急急忙忙將自己的兒媳,孫女介紹給她。

芳鸞見她的孫女溫柔嫻雅,當即褪下手上一串精雕細琢的百珊瑚珠作見面禮。吳夫人見她如此抬舉,心中不勝歡喜,與芳鸞前後來到後院賞梅。

芳鸞之意不再梅花,邊走邊說:「過些日子,宣城那對募資就要回京城,到時候聖上必定指定一名可靠的太醫呵護皇孫。我看這任重道遠的事,只有吳太醫能承擔。」

吳夫人近日正為此煩惱: 吳,李兩位太醫的醫術不相上下,但李太醫做事活路,與吳太醫同僚多年,處處佔盡先機。吳太醫因為皇帝的病情避諱中宮,東宮,沒有少遭素璃的冷眼。李太醫卻不知幾時同素璃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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