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孤兒

信則聽說丹茜宮要添火盆,疑是素盈受了風寒。忙過了手邊的事,他就往丹茜宮走,遠遠望見鳳燁公主從宮裡出來,方知道添火盆是因她來了。

帶著好消息的人,通常不會當一個悄然來去的不速之客。信則大步走入丹茜宮,看見素盈坐在桌邊寫東西。寫完之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隻銀盒子,轉而去撕一張紙。她將紙撕成三塊之後,遞給信則一片,說:「你看看這個。」

原來是一封信。信則拿到手的這一部分,說的是白信默在元日當晚去宣城與睿洵飲酒,此後睿洵就不省人事,不久之後撒手人寰。這一片上不見稱謂與落款,信則看得滲出冷汗,不敢問這信的來路去向,更不敢問它已經被幾人看過。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他為白信默抱屈道:「白信默已經落到那地步,害死庶人洵,對他有什麼好處?」

素盈好像沒興趣研究白信默的企圖,繼續說:「這樣一個人,竟然是皇家的女婿……就算是尋常人家,女婿殺死兒子,也沒有敷衍了事的呢!」她頓了頓,遺憾地說:「自作孽啊。 這事我再也管不了啦。」邊說邊抽回了信則手中的紙片,放入袖中,又看了看窗外天色,「是時候去玉屑宮了。」

信則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了丹茜宮。他想,這東西必定是鳳燁拿來。鳳燁並不是遇事先同素盈商量的人,比素盈先知,恐怕已經告訴了她父皇。素盈拿的,是另外謄寫的一份吧?不然怎麼會草率地撕開?去玉屑宮,是同皇帝商量信上的內容嗎?

信則不相信紙上所寫的一切。然而,不怕謠言流遍天下,只怕天下皆知是謠言,關鍵的那幾個人卻被蒙蔽。不,不怕他們被蒙蔽,只怕他們各懷鬼胎,寧願信以為真……

他暗暗著急時瞄見素盈的銀盒子,忽然想起:明日京中廟會開張。宮中要放數十名內官宮女出宮參與,一來褒獎他們殷勤待奉皇家,二來以示與民同樂主意。這事歷來挑選老成穩重的人去,信則估摸當中應有自己。

銀盒子裡面放的正是明日分發的出宮准條。信則大膽地打開,果然看見第一張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印也蓋好了,只是沒填時辰。他趁宮女們不留意,飛快地將准條藏入袖中,匆匆地回到自己住處換身衣服,馬不停蹄地趕到宮門。

宮衛奇道:「宮門就要落鎖,大人此時出去?」

信則沉著臉說:「問這麼多做什麼?難道准條是假的?」

「不,當然是真的。」

「為什麼還不放行?耽誤時辰,由你來擔當嗎?」

宮衛不敢同他計較,只好添個小心,簿子上的手續作的一絲不苟才放他過去。

信則上次出宮門,是一個多月之前,奉皇后旨意去皇級寺進香。上一次回家,卻是八九年之前的事了。那一次同父親不歡而散,就再也沒有面對面說過話。然而回家的路,比他想像的更加好認。

白府正門上正換班,看見一個人徒步走來,誰也沒在意。那人竟直直地要往內走,們房門紛紛起身離開火爐,將他攔住。「哪裡來的小子,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說著要攆信則走。

換晚班的們房門聽見騷動,紛紛回頭看。其中一人認出信則,叫一聲:「喲,白大人?還不向裡邊報?」一名腳快的下人聞言快步跑向內。

信則不同他們計較,一邊往裡走一邊說,「既沒有乘車,也沒有坐轎,不怪他們不認得。」

身後的下人們同那人是他的人低估,「丹茜宮衛尉是宦官?我們附上的親戚?」「是駙馬同三公子的親哥哥。」「原來他是大公子。日後往裡面報,只說是『丹茜宮的白大人』或者『白公公』就行了。」

信則在宮裡這些年,耳朵變得極靈。這些話全部入耳之後,他因趕路而出的一身熱力,登時消了一半。

他剛到偏廳站定,他的父親清和公就迅速地出現。清和公身材瘦高,肩膀寬闊,微微有點駝背,鬚髮稀疏目光冷銳。不出聲時,他的嚴厲反而更加讓人受迫。

信則行過官禮,口中稱呼,「清和公。」他父親無心同他客套,一揮手說,「白公公到訪,必定有事。」信則將素盈示信的事情講一遍,清和公不假思索地斷言,「這事誣陷!」

信則無視他剛愎的態度,問,「是否應該聽聽信默怎麼說?」

「我不會因為如此荒謬的事情,責難我的兒子。」清和公冷笑道,「你竟然特意跑來,告訴我這些根本不應該輕信的話,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您可知道,皇帝與皇后如何考慮這事的嗎?」信則一動不動地望著父親直朝下的雙眼,狠狠地吐出兩個字,「詔離。」

「荒唐,怎麼能因為這虛無縹緲的指控……」

「荒唐嗎?若是信默或信端死於非命,您可願自家女兒委身疑兇?」信則道,「皇后親口對我說,『尋常人家,女婿殺死兒子,也沒有敷衍了事的』,請清和公告訴我,皇后透露的是什麼意思?丈夫殺死妻子兄長便要義絕。皇家會讓公主與殺死她親哥哥的人白頭偕老嗎?」

清和公頹然點頭,道:「以她逼死廢后的手段來看,的確是個落井下石的人,在信默承認受臘八宮變的誣陷之後,又栽贓更多!」

信則冷漠地繃緊了嘴角,不同父親爭辯。素盈實在對得起信默,可惜在不理解她的人眼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信則的樣子激怒了清和公,「你看著我的眼光,是在心裡維護皇后,腹誹我嗎?」

有人在這關頭敲了敲偏廳的門,喚聲,「父親。」清和公一驚,旋即鎮定道,「信默,進來。」

沒有人責備信默在門外偷聽,他用這種方式加入,反而解了他們的尷尬。信默向大哥行李後,目光炯炯地問,「皇后當真這麼說?」信則又一字不漏地複述事情始末,信默聽罷,垂下頭悵然道,「我總覺得會有那麼一天,踩著他的傷口得到的東西,必定是由她收回……」

信則急道,「真是你毒殺睿洵?」

信默憂心忡忡地說,「宰相在我府里遇刺。不對他有所表示,連榮安在內,白家全要遭殃。」

「你真是瘋了!」信則心中僅有的一份僥倖化為烏有,呼吸變得緊張急促,「有所表示,你做這事,要把性命賠上白家又怎麼能洗脫干係?」

信默涼涼地笑道,「大哥,宰相說出要我除掉睿洵的那一霎,我與睿洵的性命就不在了,睿洵必定要被除掉,而我,無論是否動手,既然知道宰相殺害廢太子,就註定要死的。宰相不過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最後為榮安,為自己家做點事情。」

清和公猛地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低聲怒吼,「你這個混賬東西,遇到這樣大的事情,你怎麼敢自作主張?」

信默挨打之後並無怨言,跪在父親面前叩頭道,「父親養兒至今,所授處世之道幾乎萬無一失,可惜海爾不能守心恪行,總生枝節,終至釀成大錯,海爾不敢辜負白家,定會給父親一個柳暗花明的結局。」

清和公慘然道,「你還能做什麼呢?連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皇后娘娘給了孩兒最後一次機會,」信默充滿把握,說,「大哥現今是負責守衛丹茜宮的衛尉,沒有特別的緣故,皇后怎麼會准你離宮去逛廟會?又怎麼會將准條放在觸手可及之處?打個能夠順利來報信,應該感謝她,也許明日皇帝就會下令我與榮安離異。但是,我能在今晚得悉,這事就絕不會發生。」

他說完又向信則磕頭,說,「孩兒為家,已竭盡所能,父親勿怪,打個見到皇后,代我謝她。」清和公仍在惱他,氣得背過身。信則心頭有模糊預感,卻不知道怎麼寬慰弟弟,眼睜睜看著他平靜地離去。信默的腳步聲消失後,他仍然在出神。

清和公沒有正視信則,乾咳一聲道,「此時宮門已落鎖,他且在家住一晚吧。」放佛怕信則誤會似地,他補充說,「你這一趟回家,逃不過受罰。不如與家人商量商量,如何過這難關。」

信則悶不作聲,清和公邊想心事邊說,「老三的媳婦在宰相遇刺時挺身而出,死得慘烈。相爺已將老三放回來,叮囑他好好操辦楊氏的喪失。今晚可叫老三一起議事。」

「憑藉我們三人,能夠在一夜之間力挽乾坤嗎?這段日子,信默大全部想好了。他說會柳暗花明,您就信他吧。」信則毫無留戀,告辭離去,在離家不遠的客棧里挑了一間清靜上房。

他和衣躺到半夜,心中那股不詳的感覺始終未散。門前傳來匆匆腳步聲,有人一邊急促地敲門,一邊焦急地低聲喚:「白大人,速起!」信則心裡散亂不安之感立刻聚成一團。他連忙起身開門,看見門外是個家僕,正是提燈籠送他來投宿的那一個。

「出事了。」老僕年紀不小,說話時卻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信則一把拉著他,幾乎是飛奔回家。老僕卻道:「老爺在駙馬府上。」

白府的燈一一點亮,宅院上方籠了一層慘淡的光華。旁邊的駙馬府燈火通明,卻沉浸在寂靜之中。門上見是信則來,急忙匆匆地帶他進去。

清和公雙手按膝,宛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