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鳳聲

睿潤猝死,離宮之中人心浮動。馮氏想起睿洵前兩天還與李懷英高談闊論,轉眼就成陰陽永隔。又想起睿洵貴為東宮太子,為承蒙不白之冤終日憂傷,借酒消愁。想起他平日待人隨和,不似素璃為首的女眷們那般苛刻。馮氏也為他落了淚,哭罷又不知道自己與丈夫何去何從。

李懷英與眾位青年籌備了白衣,為睿洵寫了許多緬懷的篇章。然而睿潤猝死,這樣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前途呢?

她一個人茫然無措,忽想找迷雁說話。走到迷雁住處,卻聽見迷雁在屋內與人高聲說話。馮氏不便旁聽,正欲轉身,忽聽迷雁高聲說:「毒死殿下的人就是白信默!」馮氏被嚇一跳,怔怔地邁不開腳。

迷雁又說:「他那晚來得蹊蹺,走時殿下就沉睡不醒——當時只有他們兩人對飲,他卻安然無恙地離開。不是他動手腳,還能是誰?務必轉告公主,此人陰蟄狠毒,須加小心。」

榮安府中的使婦附掌道:「啊呀,這可要亂成一鍋粥了!」

迷雁氣道:「白信默毒死廢太子,此事確鑿無疑,哪裡亂?」

「你是這樣說,京城中卻又是另一套故事。」使婦道,「相爺元日那天在公主府上遭受七名刺客圍攻。他當場手刃六人,留下一個活口,要問口供。那活口卻被公主一劍刺死了。」

迷雁驚詫地「咦」一聲,道:「公主為何多管閑事?」

使婦壓低聲音:「這還用問?」

迷雁掩飾不住驚駭:「榮安公主也有份?不可能。她幾時有這心機膽量?」

「她一個人自然是想不出來的,怎奈有人唆使。」使婦嘆口氣說:「有幾名刺客用的是素氏死士的自盡方式,相爺當即請旨追究京中素氏。連平王府也未能獲免。幾乎沒費多少力氣,就查處是太安素氏的所作所為。」

迷雁詫道:「我們這位娘娘會不會受牽連?」

「豈止你們這位娘娘喲!」使婦急急地說:「素若巒家中密室里,搜出了庶人洵所寫血書!據說血書上除了抱怨生活艱辛,還聲稱他已準備好所需證據,足夠將臘八宮變栽贓給宰相。他請素若巒擊殺宰相,先斬後奏,聖上縱然抱疑,也無對證。父子親情終是大,宰相一死,庶人洵遲早有機會翻身。」

「一派胡言!」迷雁怒喝道:「殿下當真與他舅父謀划行刺,怎麼會留下物證。」

「可那血書上有殿下手印。」

迷雁頓時醒悟,咬牙道:「白信默!」

使婦見她目中怒火閃爍,忽道:「迷雁,榮安公主才是我們的主人。白信默是主人的駙馬,你能如何?」迷雁一驚,長嘆道:「公主所託非人!」

馮氏聽到此處早已一身冷汗,躡手躡腳走遠了,倉皇地飛奔去找丈夫。

李懷英正心事重重地在庭院中打轉,見妻子面無血色地跑來,就知道沒有好事情。馮氏氣喘吁吁拉他到無人處,把聽到的事情一股腦傾吐給他。

李懷英聽罷彷彿並不意外,重重地嘆息道:「今日真是見識了天下奇聞——去京城報喪的人剛才回來了,說是得知庶人洵的死訊,很多人竟然說他是畏罪自盡。」

馮氏聽得膛目結舌:「怎能顛倒是非黑白到這地步!」她更加不安地問丈夫:「現在怎麼辦呢?若是真給庶人洵定成畏罪自盡,他所謂的罪行必然要拿周圍的人開刀。」

李懷英點頭道:「已有一些人正陸續離開這裡。」

「不然我們也走吧!」馮氏焦慮道:「素璃娘娘且不說啦。無論如何她是皇帝的媳婦,結交儘是顯貴,總有三兩個人搭救她。就算是迷雁那樣的宮女,也有榮安公主做靠山。我們一介草民,被捲入這樣的事情,可怎麼好啊!」

「太安素氏在劫難逃,她還能依靠誰?」李懷英又再嘆息,「這種時候,顯貴不比草民容易啊!即便她出身貴族,眼下只是孤兒寡母。我們微薄之力在平時無足輕重,此時卻有一點用處。怎能棄之不顧?」

馮氏張了張口,自知丈夫拿定主意就不與人商量。她從來是夫唱婦隨,從此不在提逃走的話,照舊惴惴不安地在離宮總侍奉。

來投奔睿潤的人,漸漸從宣城流散。有的立誓至京,慷慨陳說睿潤冤屈。有的悄然消失。還有人與李懷英相處之後意氣相投,來勸他道:「天下有道則仕,無道則隱。當今朝廷已成一言堂,你我不如歸去山林,結廬授業廣收門徒。待到風轉水流時,我輩人才濟濟,還愁肺腑之言不能上達天聽嗎?」

李懷英反而笑道:「危急關頭卻說『靜待時機』,退居山林等侯納賢,是自欺欺人以求虛名。我在宣城雖然無力施展驚天動地的舉動,能為殿下遺孀幼子綿薄之力,不枉讀書人學過『仁義』二字。」

從此之後他不再高談闊論,睿洵喪事期間哪怕是瑣碎的活計,他也儘力相助。素璃原本不喜歡睿潤頹廢中交的朋友,知道了李懷英的言行,她也不禁感嘆:「李先生值得一交。」話雖如此,能走入殿內與她合議大事的,仍然是伴她至此的貴婦們。李懷英與馮氏一次也沒有得到她的垂詢。

睿洵的頭七一過,迷雁央求馮氏帶她找到李懷英,委婉拜託道:「宣城遠離京城,若無極為靈敏的人脈,難以得知京城風聲。實不相瞞,昨日榮安公主府中應有人來探望奴婢,但至今未來。奴婢內心惶恐,可惜不能隨意外出,斗膽勞動先生去京城一趟。」

馮氏寬慰道:「有許多人為娘娘打探消息,姐姐不妨寬心。」

迷雁不以為然,低聲說:「唉,太安素氏被宰相糾治,自顧不及,哪裡有精神來關照她?我估摸著,宰相付太子之後要藉此案肅清異己,定用狠力。只怕我家公主也會受到牽連——我們乾等在這裡,無異於耳聵目盲。懇請先生X聽京城消息,也好令我們心裡有底。」她說著,拿出親筆信,托李英投資道路榮安府上。

李懷英便整頓行裝,當日就離開宣城入京。

行至半路,忽然遙遙看見草原上一隊驃騎,飛也似的向宣城方向而去。這隊人馬衣著光鮮,坐騎精強,極快的速度中保持著隊列整齊。李懷英遠遠張望,不知是吉是凶,忽見隊伍中飄著一面旗幟。有旗幟便不是哪一戶人家的X衛。但旗幟規格不同於禁衛與軍隊。李懷應猶疑之際,那一隊人馬早絕塵而去。

他想:也許該返回去,與宣城同福同禍,不枉費他抱潔至今。馬首還未調轉,又見更大隊人馬循著同樣的方向飛馳。隊伍中還是揚著那面旗幟。

李懷英稍稍放心,若是素璃與宣城貴族們獲罪,皇帝命人捕他們入京直至賜他們自盡,只需一隊人馬奉旨降臨,不必如此勞師動眾。

他又想了想,還是策馬向京城的方向而去。

馬雖然是好馬,但李懷英騎術欠佳。他黃昏投宿清晨早起,足足走了六天才到京城。

京城之中繁華依舊。李懷英無暇他顧,徑直向榮安公主府上疾走。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叫他名字,左顧右盼,見喊他的人是東洛郡王素沉。

素沉與一名俊朗青年昂然騎馬穿過集市。見果然是李懷英,他立刻跳下來,態度十分親熱地介紹道:「這是蘭陵郡王。」李懷英向素颯行過禮,素颯淡淡地回一路,上下打量他。

李懷英遇見素沉未免有點尷尬,素沉卻關切地說:「多日不見,聽說先生去了宣城。我正擔憂,想要託人打聽先生的近況。」李懷英見他言語誠摯,不免放開心懷,道:「多謝郡王關心。懷英幾次將郡王盛情視為無物,今日落拓,相見實在羞赧。」素沉笑道:「無論先生投向誰的門下,抱負志氣不會改。我與先生所叫一的是才性、智識、意氣,與門路有什麼關係?」說罷他攜著李懷英,隨便挑了一處乾淨的館子,要了一壇好酒。

素氏當中,李懷英最中心忍痛的便是素沉。明知他是皇后的長兄,仍然願意與他來往。酒過三巡,良人的話題扯到宣城。

素沉說:「李兄在宣城,大約情偏素璃。實不相瞞,太安素氏行刺宰相,罪證確鑿。然而庶人洵所受指控,十分可疑。皇后娘娘亦感悲慟,也曾邀請X位公主一同向聖上求情,請他名辯是非,不可冤枉親子。」

李懷英喝了不少酒,胸中還清醒。儘管欣賞素沉,他皇后素盈卻沒有多少好感,心道:睿洵對她的威脅不在,她自然可以盡情扮演好人。

素沉又道:「可惜睿洵已死,所有指控都成一家之言,死無對證。」

李懷英看看素沉,又看看素颯,故作無所謂似的,說:「宰相連儲君的生死也可擺布,連皇帝的舅家太安素氏也可誅戮……兩位郡王出入宮廷,日後也要小心,切勿拂逆他呀!」

話音未落,素颯便冷冷地提醒:「先生從何處聽來,認定此時是宰相所為?無憑無據的推測,連皇帝的兒媳也不敢說。先生已到京城,說話要小心。」

李懷英心想:「既然京城中人恣意散布謠言,那麼他也要隨時隨地公開自己所知的事情,讓人們知道更多真相。」於是冷笑一聲說:「郡王身在京城,怎麼可能知道宣城的情況?實不相瞞,庶人洵暴斃的那一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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