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生怨

這日信則了結諸般雜務,天色已晚。他正欲回去休息,有人告知皇后召喚。信則匆匆走進丹茜宮,看見素盈正在燈下把玩一串白水晶念珠。

晶瑩剔透的珠子在她指端晃過一絲亮光之後,折射出許多個小小的光點,映在她平靜的臉上。「最近的事真是趕巧了。欽妃娘娘的鐲子剛被弄碎,惹事的人就成了殺人不成的兇手。」她對信則很少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我疑心,她與相爺依舊走得很近。」

信則垂手在一邊聽著,不敢妄自出聲。

「自己的姑姑也未必能靠得住啊。」素盈說著,輕輕地撥了一顆念珠。「不過欽妃所說的巫祝之事,我也有心查一查。這事交給你,立刻就辦吧。」

信則答應一聲:「小人定當竭誠儘力。」

素盈不緊不慢地問:「你知道該順著哪一條藤去摸瓜?」

信則立刻乖覺地回答:「既然娘娘連日受鈴聲侵擾,小人自該去找提鈴的人。」他說完偷偷瞄了素盈一眼,察覺她有點點讚許之意。

素盈似是煩了水晶的光彩,將它扣在桌上,輕輕蹙眉問道:「白副監,你在宮裡年頭長了,見識也與眾不同。你覺得,東宮妃像是冷箭傷我哥哥的人嗎?」

信則大膽地看了看她的臉色,輕聲回答:「不止娘娘對此存疑,宮中上上下下都在嘀咕這事。大家都覺得事情肯定還沒完呢。」

雖然沒回答素盈的問題,但這對答也很機靈。素盈將桌上的點心賞他,笑眯眯地說:「丹茜宮下賜素氏年祭所用之物龐雜繁瑣,你一樣也沒遺落弄錯,果然是個仔細的人。這點心拿著,做你該做的事情去吧。」

信則叩謝之後退出宮來,心中越發覺得不好。原本素盈再三提起鈴聲,信則就覺得別有用心,後來她准許欽妃藉此大做文章,更是不妙。今日見欽妃行為出格,她擔心事情不受掌控,竟要親自過問……其中必然別有原委。

他嘆了口氣:雖然還沒著手去查,不過結果嘛,大致可以料到——趕在這當口上出的事,一定與東宮脫不開干係。除了上一次不成功的冬宴事故之外,東宮可以說是一個舉止妥當、態度安穩的儲君。就算是素盈,也很難找到他的致命傷吧?琚相老奸巨猾,擅用離間之法。而素盈……

素盈也開始寫自己的一本賬了。

這夜悄無聲息地下起小雪。信則向準備夜間巡查的宦官們說:「大家為找那來路蹊蹺的鈴聲,折騰了好多天,今晚好好休息,我親自來探探究竟。」

眾人樂得雪夜偷閑,紛紛道謝離去。信則在宮道上一邊等著一邊擺弄腰上的絛花,終於等到一個宮女提著鈴鐺叮叮噹噹地走過來。他從暗處突然走出來,嚇了那宮女一跳。

信則一看她的面容——不是封令柔。不知怎的,他心中有點小小的失望,可是轉瞬又覺得不是她才好。

那宮女認得信則,倉惶地行禮之後,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該不該走。信則客客氣氣地問:「這幾天是誰在提鈴?」宮女結結巴巴地回答:「今日換了奴婢,前些天是丹茜宮的下使宮女封令柔。」

她還是沒能從這苦差事里擺脫……信則走神一剎,忽然覺得不好,急急地問:「封令柔提鈴,是哪天的事?」

宮女大約感到信則問的肯定不是好事,回答時極力撇清干係:「自今日往前數十五天,都是她。奴婢是今日才接她的班。」

與素盈失眠一日不差,未免太巧……信則從她手中接過鈴鐺,上下振了振又搖了搖,只覺聲音清亮沒有異樣。於是他又問:「這些天用的一直是這一串?」「不。」宮女小聲說:「令柔用的是另一串——那一串鈴鐺比這個重些。」

信則的心陡然一沉,撇下那宮女便向宮女居所快步走去。

令柔被幾個上位的宮女使喚,正在為她們破炭,以備晚上添爐之用。雪沙沙地下著,她的衣衫不暖,不得不加勁幹活兒,不一會兒就出了汗。有人踏著薄薄的積雪走來時,令柔以為是來催她,慌忙將破好的碎炭攏做一盆,待遞出去才發覺來的人是白信則。

她身子一顫,手上那一盆炭嘩啦落了滿地。「白大人……」令柔囁嚅道:「是……娘娘喚我?」說到娘娘二字,她一身的汗全結了冰似的,寒意驟然遍布全身,聲音也開始打顫。

信則搖搖頭,問:「你的鈴鐺在哪兒?」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令柔不明所以。「鈴鐺?在宮正司。」她看著信則,猶猶豫豫地說:「那是宮正司處罰有過宮婢提鈴時,交給她們用的。怎麼會在奴婢這裡呢?」她答完了,信則許久沒說話。令柔看著他的臉色,心中越來越怕:「大、大人……你,為什麼這樣看著奴婢?」

那眼光,讓人頗感不祥。

信則「哦」一聲恍然驚覺,說:「你還想不想保命?」說出了口,他才有少許猶豫:該不該呢?素盈分明要把這宮女的性命賠進去,該不該壞了素盈的事呢?

令柔悚然變色,身子撲簌簌地顫抖起來。她瞪大眼睛,可是總覺得看不清雪花那邊的信則的臉。他突然來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是她與東宮妃來往的事情被素盈知道了?還是……

信則在這剎那拿定主意,飛快地說:「你若是還想保命,我教你個辦法——這一兩天去北宮門,找北禁軍統領謝將軍。將軍名震,原是平王養子,與娘娘交情匪淺。」

令柔含含糊糊地問:「我與謝將軍素不相識,找他做什麼?」讓一個宮女去找禁軍,這其中該不會有另一個陰謀吧?

「謝將軍年紀二十有四,儀錶堂堂,待人寬厚,不易認錯。要是你運氣好,見到他苦苦相求,也許還有一條活路。」信則說罷已覺得自己多言,長喟一聲:「娘娘那時雖說恕你的罪,可是被人毒害怎麼會輕易忘記呢?罪可恕,恨難消。偏生你……實在不識好歹。今日你的劫數也來了。」

令柔彷彿在地上生了根,一動也不動的愣了好一陣兒才輕飄飄地問:「你為什麼幫我?」

信則怔了一怔。「你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淡淡地說,「我只是不想看著一個無足輕重的你,讓日後會了不起的人,染上污點。」

他說完之後再無留戀,闊步離開。而令柔聽了這席話更加不知所措。過了不知多久,來取炭的宮女們看見她獃獃地站在門口,頭頂已覆了一層薄薄的雪。她們吃驚地說了些什麼。令柔睜大眼睛看著,卻沒有聽見。

忽然,停頓的時間開始轉動。令柔猛然察覺自己的手腳冰冷,彷彿生命已經從中流失。她猛地從宮女們中間沖了出去。有人被她撞倒,尖叫了一聲。

「令柔!」她們大呼,可是令柔的身影驟的被風雪吞沒。她們只得驚疑不定地抱怨幾句,各自散去。

雪飄飄洒洒下得越來越緊。

之惠小心翼翼地將爐中灰渣提出門外,正欲攏些積雪滅去火星,就看見一個人影搖搖晃晃走過來。之惠嚇了一跳,低喝一聲:「什麼人?」

「姐姐……」令柔的聲音直哆嗦:「娘娘在哪兒?」

之惠見她神態異常,失聲問:「哪個娘娘?」

「當然是東宮妃。我要見她,立刻要見。」令柔抱著雙臂不住跺腳,像是太冷,又像太急。之惠靜下心緩緩地問:「已經這麼晚了。再說你這樣子怎麼能見娘娘呢?」令柔低頭看看自己半是雪水半是泥的裙子,苦笑:「命也要沒了,還能管這許多嗎?」

之惠愕然問:「誰的命要沒了?」令柔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怪,好像之惠知道些什麼似的。她一步邁上前抓住之惠的手。她手上的冰涼和眼中的慌張讓之惠頓感緊張,但還是堅決地說:「你不告訴我是什麼事,我不會帶你去冒犯東宮妃。」

「白信則來找我。他說皇后要我死。只有謝將軍能救我。」令柔抓疼了之惠的手,可疼痛遠遠比不上她的震驚:這三人沒有一個可稱等閑。「你做了什麼事,驚動了這些人……」

「是啊。我有什麼了不得?哪裡犯得著讓他們這樣!一定是要出什麼事了。」令柔顫顫地說:「一定要告訴東宮妃。」

「告訴她什麼?」之惠緊逼著問。令柔卻緊閉上嘴不回答。

一霎之間,不知是風雪突然大增,還是旁的一切都變安靜,之惠似乎聽到了凜風灌入胸腔撞擊心臟的聲音。「你別慌。」她聽到自己鎮定的聲音夾雜在風裡:「娘娘今日一定已經休息。你對我說話尚且語無倫次,怎麼能讓娘娘鄭重對待?再說你所說的全是猜測,如此貿然攪鬧豈不荒唐?有話明日一早稟明也不遲——今晚把事情來龍去脈、蛛絲馬跡都想仔細,到時把話說圓了,就算娘娘怪你魯莽,至少聽你說得頭頭是道也不會責罰。」

她的態度安穩,讓令柔覺得自己舉止的確太過激動,靜靜地想了想才點頭,一步一挪地隱入黑夜,像她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東邊。之惠向她的去處望了好一陣兒,默默地拋了手裡炭斗,走向西。

第二日睿洵起個大早,喚素璃一同去玉屑宮晨省。

可是找遍東宮不見素璃蹤影。他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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