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冷箭

萬象樓以其圓形圍欄著稱,半似樓台半似亭,憑欄一眺,三面河山盡收眼底。

素盈率眾登樓,仰望見長空堆雲,恍如玉峰飛天,俯瞰又見百十名錦衣少年人頭攢動,跨下良駒、臂上好鷹蔚為壯觀,東宮夫婦、盛樂公主、蘭陵郡王與白家兄弟都在其中。素盈回頭看看,不見真寧公主。問公主去向,誰也不知。素盈忙命人去找,可時辰不等人,司儀呈上弓與哨箭,一聲呼喝,樓下少年紛紛屏息控馬,嬉笑之聲剎那消弭。素盈張弓引箭,一鬆手,那箭便帶著尖銳的哨音遠遠地化為黑點。少年們只待哨音一響,立刻如一群小虎驟然騰躍,一個個呼哨打馬,向著箭隱的方向絕塵而去。

「不知誰家的鷹能最先找到黃兔。」素盈話音剛落,見真寧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偱著塵煙盡處飛馳。樓上眾人都是一驚,素盈怒道:「是誰將馬給她?」

樓下一人跪地道:「微臣有罪。」

素盈低頭一看是謝震,又見他肩頭鞭痕宛在,顯然被真寧抽了幾鞭奪馬而去。她怒容漸消,口氣仍然嚴厲:「謝將軍帳前失馬已成大錯,還不速將失馬追回?」

謝震叩頭告退,領了一匹良駒便追上去。素沉看在眼裡,心想,恐怕這輩子能得到皇后保薦的,也只有這一個人了。

觀鷹日的重頭戲是縱鷹逐兔。皇帝命人將一隻黃兔的耳朵染成金色,背上烙印為記。誰家的獵鷹先捉到這隻兔子,即為當日的佼佼者,除了賞賜之外,皇帝還要親自為鷹起個名字。今日與以往唯一的不同,就是這一套全由皇后主持。

貴族們正意氣風發地賓士四野,忽然頭頂雄鷹紛紛悲號墜落。少年們不明就裡,競相駐馬。不知是誰開始指責另一個人故意殺了他的鷹,立刻有人大聲反駁呵斥,熱鬧的狩獵一時間變成了群情憤憤的口舌之爭,互相叱責埋怨之聲不絕於耳。那些尚未被射落的獵鷹被主人招回,腳力好的隨從拾回死鷹的屍體呈給主人們。

少年們一見箭鏃鵰翎是禁軍將軍款式,又見翎末刻著「謝」字,知道是謝震所有。有人動怒,有人生疑,正這時,真寧公主一襲綠衣飛馳而過,兜起一圈煙塵,朗聲笑著停在眾少年面前。

「喂,你們!誰抓到黃兔?」她毫無羞赧神色,少年們面面相覷,都搖頭。

真寧笑笑,「還沒抓到黃兔就失了愛鷹,你們是不是恨我?」少年們忙道不敢。真寧卻寒起臉,冷笑道:「剛才吵得一塌糊塗,這時又不承認。口是心非,醜態畢露。」忽然聽到遠處鷹哨嘹亮,顯然有人在更前面不知此處熱鬧,還在逐兔。真寧撇下一群少年昂然打馬追過去。

少年們待她去得遠了才紛紛咂舌搖頭。「這小公主還是一樣蠻橫。」「聽說這次是為她擇婿。早知是這等女子,我才不來!白白死了一隻好鷹。」「我倒是早知其悍。上次明德書院門前,親見她那股凶氣,真是令人望而生畏。但有什麼辦法?皇家僅剩一個公主待嫁,家裡父母逼著來,誰能不來?」他們正議論,謝震騎馬過來,向眾少年見了禮,問起公主去向。

少年們為他指了方向,有一兩個同他熟識的苦笑道:「將軍被她連累,真真又倒霉又辛苦!」謝震向失鷹的貴族們賠禮,承諾日後擺酒請罪,這才快馬追去。少年們掃興而回,免不了嘀咕:「真寧公主偏偏搶了謝將軍的坐騎弓箭。換個旁人丟失弓箭,箭傷了我們的鷹,讓他賠上十倍價錢,也不過分。」有人冷笑道:「那次鴨川河鉤魚,榮安公主金鉤失手,險些誤傷皇后。為她備鉤的人被丟進河裡活活凍死。這次真寧公主搶了別人的馬攪鬧獵場,有個萬一,還不連累那人半死?幸好是謝將軍!換了別人,哪能大事化小。」少年們心照不宣,都是哈哈一笑。只有混在其中的白信端沒有笑,他心中不甚明白,嘴上道:「謝將軍本是平王養子,是娘娘的半個兄長,得天獨厚也不奇怪。」

少年們嘻嘻笑道:「白兄所言極是。」但他們神色曖昧,讓白信端更加驚疑。他只知素盈入宮之前情定信默,不知謝震又是幾時成了秘聞主角。他心中轉了幾個念頭,跟著他們笑起來。

素盈左等右等,只見貴族少年陸續返回萬象樓,越聚越多,卻不見誰獵獲黃兔。她回頭問:「以往也要這麼久嗎?」眾人都搖頭。素盈坐得沉不住氣,站起身在樓上緩緩走動。又過了好一陣,東宮夫婦與真寧公主馳馬來到樓下。少年們見了公主,都目不斜視閉上嘴巴。真寧將手臂高高一舉,手中正是金耳朵的黃兔。眾人見了黃兔都歡笑起來,少年們也附和著歡呼幾聲,卻不大起勁。

素盈猜到小公主意在搶奪貴族少年的風頭,不令黃兔落入他人之手,杜絕他們生出非分之想。果真讓她在一群擅長騎獵的少年中得逞,倒也不容易。

素盈笑著走下樓,真寧用紅盤托著黃兔捧到她面前,道:「請娘娘驗證。」素盈正要誇獎,一股血腥撲面,她驟然覺得厭惡,臉色蒼白地向後退了半步,勉強笑笑將幾盤金銀賜給真寧。素沉一直在旁邊察言觀色,這時終於大大吃了一驚。公主與東宮夫婦交換眼色,笑嘻嘻抓過東宮妃臂上的獵鷹道:「這就是發現黃兔的鷹,請娘娘起個名字。」

名字是早定好的「傲雲」,素盈提筆寫在紅紙上。剛寫好,忽然見遠遠的塵囂涌動,她認出是謝震,然而坐騎上還馱著另一個人。素盈隱約覺得不祥,為看真切,向前走了幾步。

一群貴族見皇后神情有異,也跟著張望。謝震不一會兒就來到近前,跳下馬,將所馱的那個血跡斑斑的人抱下馬背。素盈看清那人,不禁一陣眩暈:渾身染血的竟是蘭陵郡王。她低低地悲呼一聲,忙奔過去,後面一群人也跟著大呼小叫起來。慌亂中,有人踩了素盈的裙子。素盈跑得急,一個踉蹌摔倒,回頭一看,正好看見東宮妃鐵青的臉。

素盈狠狠瞪了她一眼,東宮妃忙攙扶素盈站起來,連連謝罪。素盈振袖甩開她的手,快步走到謝震身邊,大聲問:「怎麼回事?」不待謝震回答,她俯身去看素颯,見他後心中了一箭。今日只是縱鷹獵兔,大家都不|穿甲胄,素颯這一箭入肉很深,所幸位置偏開。

素盈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顫抖,周圍霎時歸於寂靜,只道是自己氣暈了頭,聽不進旁人的聲音。卻不知是旁人沒有見過她如此陰冷的神色,個個不敢大聲。素盈抽出哥哥的腰刀,狠狠擲在地上,刀鋒激起一片揚沙,沒入地面寸許。她冰涼的目光從人們身上掠過,眾人嚇得低下頭。

隨行御醫為素颯拔出箭,敷藥止血,低聲稟報說蘭陵郡王性命無虞。素盈伸手接過那枝箭緊緊握住,滿手都染上血漬。

「宰相!」她厲聲一呼,琚含玄立刻走上前。

素盈將箭扔到他腳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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