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忘憂草

在炫光印象當中,那天和平常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誰也不會料到,這麼平常的一天,竟會發生那樣一件讓天冥兩界雞飛狗跳的大事……

那天,閻羅寶殿一如既往地在十八層間飄移,妙瑩一如既往地睜著天女之眼觀察十八個囚籠中的情狀,炫光一如既往地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審閱文件,絢姬安詳地為他們泡茶。

「大王、妙瑩姐,茶泡好了,喝杯茶休息一下吧!」絢姬一如既往地微笑著提出建議。

這時候,冥界忽然光芒大盛——這件事不能算「一如既往」,但也沒引起多大的轟動。妙瑩微微閉上眼睛迴避這強烈的光,皺了一下眉頭,對炫光說:「大王,看來是您的某個哥哥來訪。」

太陽神時不時跑到冥界喝茶聊天看望弟弟,也不是什麼新聞,所以炫光只是一如既往地興高采烈問道:「能看到是誰嗎?」

「這位殿下把光芒收斂一些,我才能看清……」妙瑩一邊應承著,一邊睜大眼睛。「啊!」她驚訝地輕輕捂上嘴巴——這個舉動絕對反常,「是——是赤冕殿下!」

「撲!」

一把陽傘深深插|進沙里。

「嘭!」

一張花哨的躺椅在三途河邊展開。

「啊——」一個俊朗挺拔的年輕人伸個懶腰,心滿意足的在躺椅上舒展四肢。「還是冥界清靜啊!」

「嘩!」

他展開最新版的《天界快報》,眯著眼睛念起來。

頭版上佔了整個幅面的,依然是那則誇張的《尋人啟事》:尋赤冕殿下,男,外貌約25歲,身高近190厘米,長發,面容英俊,不擅言笑,額頭有金色日輪一個。於339年前離家出走,外出時身著米白色上衣,同色長褲。攜帶藍底銀絲百寶囊一個,內含陽傘、雨傘、摺疊床、躺椅、衣櫥、廚房用品、蚊帳、冬被夏被、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持有天冥兩界通用信用卡三張,卡號:000-013-03;010-023-03;005-003。望有知其下落者,速與其父母兄長聯繫。押解此人回天界者,重賞天界珍寶、龍族珍寶各一百件;舉報其下落者,重賞天界珍寶、龍族珍寶各50件;協助龍族勇士抓獲此人者,重賞龍族珍寶100件。

「這到底是《尋人啟事》,還是《通緝令》啊?」年輕人隨意地把頭版往沙灘上一扔,開始看下一頁上的小說連載。

「赤冕殿下……」一個紫色的身影幽幽出現在陽傘下,正是閻羅大王的秘書紫夷。她手裡捧著一個托盤,表情有些不自然。「閻羅大王吩咐我給您送來一些茶水和點心……」

赤冕揚起頭,透過墨鏡掃了紫夷一眼,心不在焉地說:「放在這裡好了。」

他一揮手,「啪!」,在躺椅旁邊出現一張小茶几。

紫夷把托盤放下,卻並不打算走,在赤冕身邊站了許久。

直到赤冕覺得個人空間遭到侵犯,渾身不自在地扭頭瞪紫夷時,才和她那好奇的目光碰撞。他一臉厭惡地問:「紫夷,你幹嗎用那種噁心的眼神看我?」

紫夷不止是看著他,甚至伸出手指在他肩上颳了刮(這個動作讓有潔癖的赤冕當即決定去三途河裡游個泳……)「聽說赤冕殿下對龍族的女性過敏,」紫夷皺著眉頭,有些失望,「我還想看看你過敏是什麼樣子……沒想到,很正常嘛!」

「你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赤冕擰起眉,一邊繼續看報,一邊喝了一口地獄靈茶。

紫夷一本正經地回答:「全龍族都知道啊!天帝家和龍族通婚是老早的規矩——您的姐姐芬艷瓔不就是嫁給我的某個哥哥?您的二哥辰宮殿下也很認真地在和龍族的公主相親。只有您——光輝燦爛的赤冕殿下——一聽到『相親』這兩個字就扭頭逃跑,要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怎麼說得過去?」

赤冕不屑地哼了一聲,「真幼稚……你真以為我哥哥是認真地相親?他只是沒什麼事好玩,和龍族的美女約會打發時間。再說,對一百二十多個公主『認真』相親約會的男人,怎麼會是個對『婚姻』認真的人?」

紫夷渾身一震,似乎恍然大悟,「您說的有道理——我會提醒我那些姐妹、表姐妹以及侄女外甥女們……不過您該不會是為了給自己的逃婚找借口,故意貶低辰宮殿下吧?」

「貶低?」赤冕嘆了口氣,「他是我的哥哥啊——要是貶低了他,我不就更低了?」

紫夷若有所思地消失了。

赤冕靜靜地看著小說連載,許久,發出一聲讚歎:「寫的真好!怎麼只有這麼一點呢……又得等四個月……」

說完,他一扭頭,發現了茶几上的茶水和點心。

「咦?奇怪……是誰送來的?」他撓撓腮,有些不解。「好像剛才有人來過……是誰啊?在我看得投入的時候打擾……」

——當赤冕殿下看到報紙第三版的小說連載時,去問他一些問題,保管能得到真實的答案,而且他本人對該段對話沒有一點印象……他的絕大部分思維沉浸在小說中,只用微小的一部分來應付打擾他的人;而這微小的一部分也會隨著小說的繼續進行而消失——這是紫夷的經驗。

看完了報紙,赤冕無聊地蹲在三途河邊,數河面上的漣漪。

雖然可愛的弟弟炫光無私地為他提供了冥界——這個得天獨厚的避難所,但條件是不能四處遊玩。炫光可不敢保證每個冥界執事都能抵抗那些天界、龍族珍寶的誘惑……何況,在這個小道消息傳得飛快的地方,還是不要有很多人看到流亡的赤冕比較好。

「沒意思……」赤冕活動了一下關節,「來游泳吧!」

如果他只是像平常一樣,在三途河這個偏僻的河段上游一會兒,就到人間去晃蕩,那一切麻煩都不會發生……

但他竟然躺在水面上睡著了。

如果漂流的赤冕只是在奈何橋下引起女鬼的尖叫圍觀,造成場面一時失控,也就算了。可是早就習慣了女人(以及女神、仙、鬼、怪、妖)的尖叫的赤冕殿下,竟然在混亂的場面中繼續酣睡……

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終於間接引起一件後果很嚴重的事……

「嘩啦啦啦,嘩啦啦啦……」

耳邊似乎是清涼的河水在歌唱。赤冕的心情越來越放鬆……他只依稀記得自己的身體似乎隨著河水轉了好幾個彎,但現在究竟身處何處?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這個俊朗的年輕人就在清澈澄明的河面上隨波漂蕩。

「呼!」赤冕的腳被什麼東西猛然絆住。

「哎喲!」赤冕心裡一驚,差點灌一肚子河水。不過他反應快,「嗖」一下從河面上飛起——但沒飛多高。

絆住他的腳的,是一支深褐色、很粗糙的木拐杖。握著拐杖的,是一個滿頭華髮的老婦人。

要不是看著老婦人年紀大(外表),而且一副虛弱的樣子,赤冕真想教訓一下這個影響他午睡的傢伙。不過羲和女神對兒子的教育,一向把「尊老愛幼」放在首位,而赤冕是這種教育的成功成果之一。

「老婆婆!你幹什麼呀?差點害我淹死!」他抖了抖身上的水,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老婆婆呵呵一笑,布滿皺紋的臉看來十分慈祥親切,溫和地回答:「怎麼會?你一定是個心地純潔的好人,不然的話,你的身體無法漂浮在水面上——只要有半分邪念,不論人鬼神,一律會沉淪到無盡的河底。」

「無盡的河底?」赤冕的好奇心有些萌動,「這河很深嗎?我不覺得啊!」

「很深!」老婆婆莊重地微微點點頭,「人的心有多深,這條河就有多深;人的慾望能走多遠,這條河就能走多遠……」

赤冕瞠目結舌,感嘆道:「冥界真是卧虎藏龍——一個老人家,竟然隨口就說出這麼富有詩意又蘊含哲理的名言……簡直比刊登在《天界快報》第七版的那些專供寫文章時引用的語錄毫不遜色。我還沒請教您的名字呢!」

「我是上、上、上、代的孟、孟、孟婆。啊嘁!」老婆婆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打了一個噴嚏,讓赤冕很難確定她是上代還是上上代還是上上上代的孟婆……

「原來是前任孟婆啊,失敬失敬。」他很靈活地客套了一句。「您怎麼在三途河邊遊盪呢?」

老婆婆從腳邊拎起一個大籮筐,微笑著回答:「我退休以後,閻羅大王讓我管理附近的忘憂草園,專為孟婆湯提供原料。」

赤冕看那籮筐大到和老婆婆的身高完全不成比例,有些於心不忍,主動幫老婆婆扛起了大籮筐。「您住在哪裡?讓我送送您好了。」

「真是個好青年!」老婆婆笑逐顏開,「可是怎麼有煩惱呢……」

赤冕有些驚訝,「您怎麼知道我有煩惱?」

「呵呵,」老婆婆一笑——她似乎是個很喜歡微笑的人,而且她的笑容讓她顯得萬分和藹,「沒有煩惱的人,不會漂到『忘憂草園』。」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開了三途河。小路兩邊生長著茂密的綠色植物,有些已經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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