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寒風

「人情?」薛霆一愣,這才想起來,邵稹的確欠著自己的人情,去年為了掩護他走,自己腿上是挨了一刀的。

倒是懂些仁義。但薛霆不打算讓步,看也不看那傷葯:「不用你還,你莫來糾纏寧兒便是。」

邵稹雙臂環抱,不為所迫:「我與寧兒乃兩廂情願,我與她如何,與你何干。」

薛霆知曉他是流氓,也不動怒,冷冷道:「我是她表兄。」

「她也叫過我表兄。」邵稹悠然道。

「你誘騙於她,包藏私心!」

「我從未騙過她,若說私心,你不曾包藏私心?」

「可我不曾去做江洋大盜,亦不曾作姦犯科。」

「作姦犯科又如何,你所以清白,不過是仗著投了個好胎!」

薛霆氣極反笑,深吸一口氣,看著邵稹:「你喜歡她,想娶她,可以。但你憑什麼?看看你現在,名字、身份都是假的,就算我讓步,我父親讓步,你能讓她過上什麼日子?讓她在這大漠里陪著你吃風沙么?」

邵稹被刺到痛處,目中銳芒乍現,卻冷笑,傲然道,「我既然有膽娶她,就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且我為何要說與你知曉。我娶她,求的是薛公,卻不是你!」

「我殺了你!」薛霆終於暴起,「鏘」地拔出劍來。

「表兄!」這時,門忽而撞開,寧兒臉色發白地沖了進來。

邵稹看到她,愣了愣。

「讓開!」薛霆見她擋在身前,更是氣急。

寧兒卻不讓,反而抓住他握劍的手,回頭瞪向邵稹:「還不快出去!」

邵稹僵立一下。

「出去!」寧兒急得跺腳。

邵稹目光複雜,深吸口氣,轉身推開遲疑的從人,匆匆而去。

薛霆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開,瞪向寧兒,重重「哼」一聲,把劍擲到地上。

這時,他才感到怒氣牽扯到了傷口,不禁皺起眉頭。

「表兄……」寧兒見狀大驚,想去攙扶,薛霆卻將她推開。

「來人。」薛霆冷冷道,「從今往後,娘子周遭三步之內,不得少了人;若見那石騎曹靠近五步以內,可立即格殺!」

從人連忙應下。

寧兒知道他在氣頭上,心中雖慌張,卻也不敢說話。

薛霆沒有看她,自顧地在榻上躺下,閉起眼睛。

屋子裡一陣安靜,侍婢煞白著臉,與幾個從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薛霆要歇息,只得退了出去。

寧兒不敢走,坐在一旁,心緒紛亂。

門輕輕掩上,光照微微暗下,寧兒如坐針氈。

薛霆閉著眼睛,沒有理她。

寧兒怕他氣壞了身體,過了好一會,低聲道:「你……你若覺得惱,就罵我吧……」

薛霆畢竟心境沉穩,暴怒一時,卻消退得快。

聽得寧兒的聲音,少頃,他睜開眼睛,望著房梁,長長嘆了一口氣。

冤孽。心裡道。

他微微側頭,寧兒就在榻旁,怯怯地望著他。

「寧兒,你覺得我是惡人么?」他淡淡道,「千方百計阻撓你,不讓你跟著邵稹?」

寧兒搖頭,慚愧道:「不是。表兄和舅父,都是為了我好。」停了停,她忙道,「可是……」

「沒什麼可是。」薛霆打斷道,「些許道理,在長安便已經與你講清楚了。」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寧兒,我是喜歡你,很喜歡,我也知曉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曾經我覺得,天下沒有變不了的事,我與你親近,對你好,你定會回心轉意。可那日我看到你與邵稹相見,便覺得這些都是痴心妄想。」

他苦笑一下:「寧兒,你有一個笨表兄。」

寧兒雙頰燒熱,小聲嘟噥:「不,不是……」

「可我不會因此忘了責任。」薛霆目光認真,「寧兒,你父母不在,如今既投了我父親,你我便是至親家人。出門在外,我是兄長,你一旦有差錯,便是我來承擔。我知道你與邵稹此番相遇,乃是歷經諸多艱難,可他如今處境,仍然連一個安穩的去處都無法給你。你們不是同路,寧兒,你實在不該再去招惹他。人活一世,萬般羈絆,豈有至善至美之事?邵稹身手無敵,亦有諸多無奈,他說能讓你生活無憂,我並非不信,可在他掙得身家之前,任誰人也不敢將你交給他。」

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寧兒的衣襟上,寧兒垂著頭,沒有說話。

薛霆硬著心腸,繼續道:「為了你的聲名,我也不會再讓你二人見面,你明白么?」

寧兒咬咬唇,片刻,點點頭。

薛霆長舒一口氣:「好好想想,去吧。」說罷,閉起眼睛。

太陽從天空落到西邊。

回到屋子裡之後,寧兒一直沒有出去,薛霆也一直待在屋子裡,二人頭一回不在一起吃晚飯。

氣氛怪怪的,從長安一路跟隨來的侍婢和從人,大約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說,郎君和娘子這彆扭,要鬧到什麼時候,怪不舒服的。」風中傳來炊煙的味道,兩個從人在門前小聲閑聊。

「誰知道。唉,你說,這石騎曹,是不是就是當初送著娘子去長安的那個邵稹?」

「低聲!這事可萬萬不能說出去!」

「知道。沒想到又在此處遇到了他,真造化。」

「是啊,說來郎君也冤屈,跟娘子多配啊,就梗著這麼個人。」

「嘿嘿,緣分么,一個巴掌拍不響……呃,有人!」

夕陽下,一個官吏模樣的人朝這邊走來,到了門前,問道:「不知觀察使薛公,可在此處?」

從人忙道:「正是。」說著,拱手行禮,「未知公台名諱。」

那人微笑道:「某乃安西大都護府法曹孫康,特來拜見薛使君。」

兩名從人相覷,一人為難地賠笑:「孫公,可是不巧,我家主人前些日子受了傷,今日閉門養病,不便會客。這般,小人將孫公名諱告知主人,待主人痊癒,回訪孫公,不知可好?」

孫康聽得如此,和氣道:「孫某不知使君有恙,卻是叨擾了,改日再來。」說罷,一頷首,轉身而去。

幸而不曾為難,二人鬆一口氣,忙將孫康記下,改日一併呈與薛霆。

夜晚,寧兒心事重重,雖早早躺到榻上,卻一點也睡不著。

窗外颳起寒風,屋子裡的炕生了火,侍婢躺下沒多久,已經傳來細細的鼾聲。

「……你不該招惹他……」

「……我也不會再讓你二人見面……」

薛霆的話語仍在耳旁,攪得她心緒如亂麻。

平心而論,寧兒並不覺得薛霆做的是錯的。

她也知道,自己和邵稹前途黯淡,他二人如果強要在一起,其實並不難,可是,自己也確實不想讓家人傷心。

她和邵稹,卻像兩隻飛蛾,為了那點亮光,明知有可能是焚身的火焰,卻仍然抱著希望一試。

頰上涼涼的,她抹了抹,深吸口氣。

父親,母親……你們曾經告訴我,要堅守本心,可這道路,如何算是對,又如何算是錯?

正胡思亂想,忽然,窗上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寧兒一怔,倏而坐起。

那叩擊聲又響起,輕輕的。

寧兒的心高高提起,忙看看侍婢,確定她仍在熟睡,披衣起身。

窗外,寒風呼嘯。寧兒小心地走過去,正想要開窗,忽而聽到邵稹低低的聲音:「不必開窗,我說兩句就走。」

寧兒的手頓住,隔著木板,她看不到邵稹的模樣。

「你那侍婢,一時不會醒來。」他說。

寧兒明白他定又是事先做了手腳,低低應一聲,卻忙道:「你不能來,我表兄已經吩咐下去,若見到你,便要格殺。」

「他還說了什麼?」

寧兒默然。

「他不准你再見我,是么?」

鼻子微微發酸,寧兒輕輕應了一聲。

「他做的,是對的。」

寧兒一訝:「稹郎……」

「你聽我說。」邵稹道,聲音帶著自嘲,「我自從那日見了你,激動不已,卻是失了心智。寧兒,你我相隔萬里,或近在咫尺,卻是一樣不能如願。你表兄說得對,我憑什麼?我當初將你交給薛府時,便已經立志要做一個配得上你的人,可到如今,一無所成。在做到之前,我見你,乃是兩相耽誤。」

寧兒已是淚流滿面。

「稹……稹郎……」她用力壓著抽泣的聲音,「我……我會等你……」

邵稹聽到那聲音,唇邊浮起一抹苦澀的微笑。

他看著窗戶,似乎能從那微小的縫隙中看到她的一點身影,心中有千言萬語,可最後出來,卻只低低道:「我不會負你。」

寧兒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萬籟被寒風呼嘯的聲音吞沒,淚水泉涌不斷。

轟!

雖然天寒,遠方卻似乎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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