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客舍

寧兒隨著蕭雲卿回到客舍,才到門前,正遇上褚棠。

他的神色著急,看到寧兒的一瞬,消弭不見。

「娘子去了何處……」他忙上前,可對上寧兒疑惑的目光,卻尷尬地打住。

寧兒忍不住,正想要問,忽然,一隻大貓躥出,朝她跑過來。寧兒嚇一跳,可定睛一看,卻見那是一隻毛色漂亮的大猞猁,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她,水潤光亮。

「玳瑁!」寧兒一喜,忙蹲下,將它抱在懷裡。

玳瑁溫順地由著她撫摸,發出「呼嚕呼嚕」的哼哼聲。

「你都這麼大了……」寧兒輕輕說著,心底的舊事舊人如浮光掠影,倏爾勾起,觸動了酸澀之處,眼眶紅了起來。

「哎……」蕭雲卿看著,無奈道,「寧兒,你見到我這麼個大活人不見感動多少,見到一隻猞猁倒要哭了?」

「不是……」寧兒擦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未想到它還認得我。」

「怎會不認得。」蕭雲卿眨眨眼,「我每日入睡前,都要對它念叨一次寧兒小娘子的名字,它記得可好了。」

寧兒知道他又沒正形,瞪他一眼,心裡卻不惱,相反,心情好了許多。

褚棠見他們和氣,放下心來,道:「堂上已備好膳食,先用膳吧。」說著,朝堂上走去。

寧兒看著他得背影,忽而看向蕭雲卿。

蕭雲卿也看著她。

「褚郎來長安尋我,是蕭郎安排的?」她問。

蕭雲卿莞爾:「我若說是,小娘子會不會高興些?」

寧兒又緊接著問:「他怎會聽你的?你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蕭雲卿悠悠道,「不過給他找了一位治病的神醫。」

寧兒睜大眼睛,還想再問,蕭雲卿卻道:「先用膳,我餓死了,玳瑁也要餓死了。」說罷,翩翩然踱入堂上。

事情轉折得奇妙,寧兒與蕭雲卿、褚棠坐下來,六目對視,除了蕭雲卿,尷尬之色已是難掩。

用過膳後,褚棠摒退左右,向寧兒深深一揖:「棠深愧,望娘子贖罪。」

寧兒抱著玳瑁,看著他,又瞥瞥一臉彷彿事不關己的蕭雲卿,只得道:「褚郎,還煩將此事前後細細說來。」

褚棠苦笑,道:「此事皆因我往嶺南而起。得病及父母為我娶親之事,娘子已知曉。去年娘子失蹤後,我也已病入膏肓,眼見不治。正是此時,蕭恩公將一位神醫送到我家中,將我性命從黃泉路上救回。我闔家對蕭恩公感激不盡,欲酬以重金,恩公卻不收,只將娘子之事告知,請我成人之美……」褚棠瞅瞅寧兒,見她低著頭,滿臉暈紅。他有些說不下去,求助地看向蕭雲卿。

蕭雲卿笑笑,道:「寧兒,你且隨褚郎去閬州,我已打聽得致之在西域的下落,過不久就能把他弄回來,到時,讓他去閬州接你。褚郎到了閬州,也不會與你成親,待得致之到了,他只需將婚約銷去,你便可隨致之遠走高飛。」

寧兒看著他,心砰砰跳得厲害,卻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夕陽如火墜在天邊。

庭州的石氏胡人,個個興高采烈。今日是石國的節日,族人們點起篝火,宰殺牲畜,還買來許多美酒,聚宴歡慶。

石兒羅跟一群年輕人蹴鞠,一連幾場,玩得酣暢淋漓。

擊鼓和歌唱的聲音從篝火那邊傳來,石兒羅望去,幾個青年男女騰躍起舞,眾人在旁邊擊掌相和,很是熱鬧。

石兒羅將汗濕的衣服脫下,披在肩上,朝湖邊走去。

邵稹正坐在一堆乾草上,手裡拿著一塊布,慢慢擦拭著他得刀。旁邊,幾匹馬鬆開韁繩,悠閑地嚼著草。

「不去玩?」石兒羅問。

邵稹道:「我先把馬餵飽。」

「石真!」這時,兩名女子走過來,一人面帶羞色,另一人大膽些,笑道,「我們跳舞還差些人,你也一起來么?」

石兒羅看看她們,又看看邵稹,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推推他。

邵稹看著兩個女子,莞爾,道:「我不會跳舞。」

「我們教你。」女子道,「可容易了,看,這樣……」說著,調皮一笑,將柔軟的腰肢像柳條一樣擺動,眼神嫵媚。

邵稹笑起來,眼睛浸染著霞光,光采迷人。

女子們以為他要答應了,正欣喜,卻聽他道:「你們石兒羅堂兄比我跳得好,讓他去吧。」

女子們登時露出失望之色。

「誰要他……」一人嘟噥道。

石兒羅瞪起眼:「嫌棄我是么?過幾日我進城,你們可別跟著我!」

女子們訕訕,見邵稹一直微笑,卻絲毫沒有鬆動的意思,只得走開。

等她們走得遠些,石兒羅看看邵稹,無奈地說:「你每次都這樣,給些面子么。我們族中的女子論長相論性情,哪點不好,她們可傷心了……」

邵稹繼續擦刀:「我又不喜歡人家,答應了,不是更傷人心。」

石兒羅道:「你為何不喜歡?真的心中藏了人?」

邵稹苦笑,往刀上吹一口氣,沒有答話。

石兒羅來了精神,忙問:「是誰?漢人么?漂亮么?」

邵稹頷首:「說了你也不認識。」

石兒羅嚷道:「喜歡就娶回來啊!」

「她在中原。」

「那你在中原時為何不娶她?」

邵稹默然,片刻,道:「石兒羅,如果……我說如果,你妹妹跟著一個壞人跑了,你的家人會如何?」

石兒羅想了想:「我父親會氣得要死,說不定還會把那壞人和我妹妹都殺了。」說罷,似明白什麼,道,「得了吧,你又不是壞人!」

邵稹看著刀刃,鋥亮的面上,映著月光,明亮照人:「那只是你這麼覺得,不一樣的。」

正說著話,有人遠遠喊著「石真」,朝這邊跑過來。

「有商旅送來了一封信,給你的!」那人說著,將一封信遞給邵稹。

邵稹訝然,接過來,看了看,神色忽而凝住。

「怎麼了?」石兒羅好奇地問,探頭瞥一瞥,只來得及看到「寧兒」「閬州」幾個字,邵稹已經把信收了起來。

邵稹卻不答,道:「替我把馬牽回去,我有些事,去去就來。」說罷,他站起身,匆匆走開。

夜晚,蕭雲卿與褚棠聊了一會,告辭回房。才到門前,想起玳瑁被寧兒帶走了,想了想,去找寧兒。

廂房裡,寧兒拿著一隻小篦子,給玳瑁梳理毛髮。玳瑁趴在榻上,舒服得眯著眼睛,喉嚨里「呼嚕呼嚕」地喚。

蕭雲卿見她雙目定定,似乎專註,又似乎神遊四方。

他輕咳一聲,寧兒抬起頭,見是他,停住動作:「蕭郎。」

蕭雲卿笑笑,走進去:「你這麼寵它,我可不好做主人了,我可沒工夫天天給它梳毛。」

寧兒也笑笑,卻猶豫了一會,道:「蕭郎,有些事,我想問問你。」

蕭雲卿在一旁席上坐下,大方地說:「何事?問吧。」

寧兒道:「你說你已經尋到了稹郎,他在何處?還好么?」

蕭雲卿莞爾:「好得很。他改名入了籍,如今在庭州。」說著,他不無佩服地嘆道,「他那身本事,到哪裡都不愁。」

寧兒聽著這話,目光明亮起來,興奮地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騙過你么?」

寧兒思索片刻,瞅著他:「騙過。」

蕭雲卿:「……」

他面色訕訕,輕咳一聲:「那是從前,呵呵……」說著,恢複正色,「如今這事可是千真萬確。知道何謂長風堂么?手伸得長,耳朵里生著風,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做,這才叫長風堂。」

寧兒將信將疑,心卻稍稍放了下來。少頃,她想了想,卻道:「還有一事。褚郎說,他垂危之時,你救了他。我記得,那正是去年,你我相識不久。」

「嗯?」蕭雲卿眼中閃過一道光,笑笑,「是啊,我那時就覺得致之對你不一樣。他那點心思,何時能瞞過我?我那時就想著,幫他一把,或許對你二人有用,恰好又認得了一位醫術高深的扁鵲,就送他到了褚府上。」

寧兒微微頷首,忽而問道:「那位五公子,如何了?」

蕭雲卿訝然:「寧兒小娘子怎會問起他?」

寧兒忙道:「我記得稹郎曾說過,長風堂由你與五公子主事。那時,你說要與他解決恩怨,稹郎也一直擔心。」

「世上已經沒有五公子了。」他淡淡道,眉宇間帶著一股冷然之氣,「致之在北門屯營出的那事,就是五公子告的密。他賣了致之,也賣了長風堂,我再留他,便是對不起兄弟。」

寧兒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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