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紫藤

裴行儉率著一百軍士,策馬來到庭州城五十里外。

這裡水草豐美,石辛部歸附,金州都護府將此地劃給他們,以供安居。

胡楊林在水邊延綿一片,陽光下,金燦燦的。石辛族人的帳篷潔白,炊煙裊裊,望去皆是安詳生活之態。

首領石辛早已領著族人等候,見裴行儉下馬,忙上前行禮,用不流暢的漢語道:「石辛及部眾,拜見副都護。」

裴行儉微笑還禮:「大首領客氣。」說著,望向他身後好奇張望的族人,神色和藹,「如今我等共居此地,行儉今日來,一是為問候,二是時已入秋,來問問首領及族人有何急需,府中好早作安排。」

首領露出感激之色,唯唯應下,請裴行儉一行入內。

帳中,少女奉上美酒和肉食,眾人圍坐,歡聲笑語。

石辛漢語實在不好,閑聊時,拉了一個叫石兒羅的青年做譯人。

「這位郎君去過漢地?」裴行儉聽他語調還算純正,問道。

石兒羅靦腆笑道:「稟副都護,我們這一族,都是靠絲路吃飯的,大半人都隨商旅去過中原。」

裴行儉瞭然。

在帳中坐了一個時辰,裴行儉與石辛議定了一些定居後的事務,出帳來,四處巡視。

一群胡人孩童在踢著鞠,水邊,幾個人剛剛牧馬回來,正給馬刷洗。

裴行儉想起一事,問石辛:「我聽聞,貴部在來路上,曾遇到多股賊兵襲擾,有一位叫石真的壯士,作戰勇猛,多次打退了敵兵?」

石兒羅聽得這話,臉上的笑容凝住,看向石辛。

石辛從容不迫,莞爾,對石兒羅說了幾句。石兒羅對裴行儉道:「副都督說的正是,石真是我部的英雄。」

「哦?」裴行儉問,「不知可否一見?」

石兒羅道:「甚是不巧,石真牧羊去了,只怕今日難見。」

裴行儉笑笑,道:「如此,某下次再來。」說罷,吩咐在石辛營中處理事務的軍吏,道,「待這位英雄回到,即刻告知我。」

聽著這話,石辛和石兒羅皆微微變色。

「副都護,」石兒羅忙道,「不知為何如此急忙要見石真?」

裴行儉神色平和:「無他,某素來愛才,甚盼會面。」

「可……」

「不必勞煩副都護。」這時,一個聲音傳來,眾人望去,卻見一個青年慢慢走過來,黝黑的臉上,長滿了鬍子,雙眸的目光卻深沉而銳利,「石真在此。」

風涼爽而緩緩,吹過大地,明凈的水面上,起了層層波紋。

胡楊林外的平地上,石真挎刀而立,對面,裴行儉身著一件薄袍,手握寶劍。

「副都護,」石真淡淡道,「在大漠,劍不如刀好使。」

裴行儉微笑:「好不好使,不可以兵器定論。」

石真看著他:「兵器可不長眼睛。」

裴行儉目光平靜:「無妨,三回合,石郎但拼便是。」

石真不語,拔出刀來。

裴行儉亦抽出寶劍,將劍鞘放在地上。

二人對峙片刻,石真忽而攻來,刀刃在陽光下划過一道清輝。

裴行儉不慌不忙,舉劍相迎,兵器相撞,銳響瘮人,圍觀眾人都提起了心。

「大伯父!」石兒羅著急地扯扯石辛衣袖,「讓他們停下才好,傷了誰都不是好事啊!」

石辛搖頭,道:「這是他們雙方願意的,大漠里的規矩,生死自負,旁人不可打擾。」

石兒羅無法,只得繼續張望。

只見石真的刀快而犀利,一招一式,透著殺氣,可奪人命。而裴行儉雖近中年,卻沉著不讓,寶劍一看就知道是名家之器,身手敏捷,竟沒讓邵稹佔去上風。

可到了第三個回合,裴行儉漸漸被石真的銳氣所壓,有守無功,顯露敗勢。

石真趁著裴行儉防守空當,猛然一擊。

「鐺」一聲,刀劍撞出火星,僵持得紋絲不動。

裴行儉望著那直逼面門的利器,眼睛微微眯起。

忽然,石真將刀一收,「鏘」地入鞘,向裴行儉一禮:「三個回合已畢,石真失禮。」

裴行儉笑笑,也將劍收起。

「石郎哪裡話,與高手比試,乃行儉之幸。」

圍觀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紛紛拊掌,重新露出笑容。石兒羅抹了一把汗,這才發現後背竟已經濕了。

石辛哈哈大笑,上前去,誇讚裴行儉刀法好。

「後生可畏。」裴行儉謙道,再看向石真,見他唇邊雖帶著淺笑,一雙眼睛卻睨著自己,似疑惑審視。

比武結束,眾人皆散去,裴行儉見石真轉身要走,道:「石郎,某有些話,想與你說說。」

石真駐步,回頭看他。

裴行儉披了衣服,朝水邊一片空地走去。

石真猶豫片刻,朝石兒羅使了個安慰的顏色,跟了上去。

「石郎可知曉,某為何見你?」走出十幾步遠,裴行儉停住,從容地看向他。

石真道:「副都護說過了,愛才。」

裴行儉頷首,正色道:「石真,金州都護府缺人手,求賢若渴,你願意來么?」

石真看著他,道:「副都護若想將某收編,發一道令便是。」

裴行儉微笑:「可某還是想先問問你,金山都護府從不做強硬要人之事。」

石真面無表情:「某出身微賤,恐擔不起副都督重託。」

意料中的答案,裴行儉不以為忤,卻將話頭一轉:「洛陽邵氏,與足下是何關係?」

石真一愣,目中倏而聚起寒光。

裴行儉瞥見他按在刀鞘上的手指,莞爾,泰然自若:「不必這麼看著我。十餘年前,我曾在隨軍征突厥,在軍中見過一位邵姓都尉,刀法了得,軍中無敵。方才與石郎比試,路數招式,隱有幾分相似,故而想問。」

「副都督看錯了。」石真淡淡道。

裴行儉一笑:「如此。方才所問,石郎可再思索思索。某看人,首看其人品,不愛看出身。石真,我不管你這姓名是真是假,只一句話,西域大有可為,若有施展拳腳之志,不管你是誰,我可保你身無後患。」

石真的眼中掠過一絲疑慮之色,唇角勾勾:「副都護說話漂亮。」

「漂不漂亮,石郎可到我帳下看一看。」裴行儉道,「無論平民、貴族、刑徒、馬賊,甚至突厥人、吐蕃人,只要志同道合,金山都護府皆予包容。」說罷,他對石真一頷首,轉身而去。

可沒走幾步,石真的聲音忽而傳來:「副都護且慢。」

裴行儉停住,轉身。

石真看著他,神色複雜:「副都護方才說的那位邵姓都尉,還健在否?」

裴行儉訝然,搖頭,道:「那次征伐中,他就已經死了。」

「怎麼死的?」

「他守軍鎮,突厥來襲時,身重數箭而死。」

石真沉默了一會,注視著他,道:「副都護可知曉,他葬在了何處?」

北方來的風,吹散了長安的暑氣。

幾場雨之後,天氣變得十分涼爽,月亮越來越圓,中秋就快到了。

薛敬從朝中回來,見廊下擺著些新做的燈籠,對韋氏道:「擺燈籠做甚,中秋賞的是月,掛了燈籠豈非喧賓奪主。」

韋氏笑道:「佳節總要有些不一樣,且今年中秋,我等闔家都要在入宮。」

薛敬笑了笑,忽而想起什麼,看向一旁的寧兒:「寧兒不是未去過宮中么,今年中秋日,天子邀群臣及家眷入宮賞馬球,還有賞月宴,陪舅父舅母入宮一趟如何?」

寧兒赧然,莞爾道:「舅父,我也能去么?」

「怎不能去,」韋氏笑道,「長安五品以上的官宦之家都在邀請之列,那時候,必有許多才俊兒郎。待舅母給你添一身新衣裳,讓眾人看看,我家甥女何等出眾。」

寧兒聽到這話,目光微微凝住,兩頰泛起紅暈。

薛敬看她神色,和藹地說:「寧兒,今日可做了蜜糕?舅父餓了,盛些來可好?」

寧兒應下,朝堂後走去。

「女兒家麵皮薄,夫人說得太露。」等她走遠,薛敬對韋氏道。

韋氏道:「這有何妨,女子總要嫁人,寧兒出了年就十八九了,君不是正四處物色良婿么。」說著,她嘆口氣,「寧兒也該快些出嫁,一來完了妹妹、妹夫的心愿,二來,我看元鈞老愛與寧兒一起,前日回來,我還見他們在書房中一道看書。」

「嗯?」薛敬笑笑,「那豈不正好?寧兒嫁別家,我其實不捨得很。」

「君又來玩笑。」韋氏嘆道,「元鈞還有仕途,婚姻大事,結好了,可省得幾十年打拚,我等該仔細籌劃才是。」

薛敬知道韋氏的心思,也不多辯,笑笑,隨她去。

薛霆在同坊的友人家中用膳,回到宅中時,已是入夜了。

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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