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突圍(下)

北門屯營的軍士訓練有素,混亂突發後不久,將官們已經看清事態,調集場邊軍士維持秩序。

營前應徵、送行的人足有數千,不少人不明所以,卻聽有人嘶聲竭力地大喊:「官軍要殺人了!」眾人登時大驚,又見真的有軍士拿著武器過來,連忙四散奔走。一時間,人群更加擁擠得混亂不堪。

京兆府的人本是眼尖,混亂之中,有人看到了邵稹的身影:「拿住那玄衣帶刀的人!」

邵稹心驚,朝人少處奔去,卻見幾名軍士朝他圍了過來。沒了退路,只能突圍。邵稹沉住氣,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拔出刀來。

正在此時,四周忽而衝去幾個跟他穿一樣顏色衣服的人,手裡拿著刀。

「走!」有人沖他喊。

邵稹一驚,見那些人與軍士廝殺起來,不待多想,立刻瞅著空當衝出去。

薛霆騎著馬,眼睛一直盯著邵稹的身影。

眼看就要到面前,斜側里突然殺出一人。刀風掃來,薛霆眼疾手快,避過,舉刀劈下,慘叫聲起,鮮血伴著濃重的腥氣,染紅了刀刃。

可那人還未倒下,另一邊又有一人殺至,周圍的人太多太雜亂,薛霆不及回護,忙翻下馬背,堪堪避過刀鋒。

「放箭!放箭!」將官氣急敗壞地大聲喊道。

「不可亂射!」趙毅止道,「人群雜亂,易傷無辜!」

馬匹受驚跑走,薛霆才站穩,已經有人將刀劈來。薛霆急急架住,定睛一看,竟是邵稹。

旁邊的士卒要衝上來,薛霆喝道:「此人交我對付,爾等去拿刺客!」說罷,用力格開邵稹的刀,猛力反攻向他。

這邊的士卒本人手不足,旁邊又有人殺來,只得分頭應戰。

「我已離開府上,為何還苦苦相逼!」僵持間,邵稹怒目而視,低吼道。

薛霆用力,將他一腳踹來,冷笑:「逼你?莫自視太高!」說罷,提刀攻去。

邵稹擋住,手腕隱隱一震。

光天化日,二人皆視線清晰。

薛霆刀風凌厲而靈活,邵稹與他過招,心中暗驚。他知道薛霆這般世家子弟,研習武術,大多師從名家。可與薛霆交手,他的路子卻全無紈絝花哨之氣,一招一式,皆乾淨利落,直擊要害。

薛霆那夜曾與邵稹過招,對他的招式亦有幾分熟悉。邵稹最走的是賊路,但武術身法,絕非亂砍一氣的野路子,上招連著下招,刁鑽多變,教人防不勝防。

正纏鬥得難捨難分,突然,一陣馬嘶傳來。不遠處的大樹下,一些人拴在那裡的馬不知何時都脫了韁,受驚一般朝這邊跑過來。紛亂的人群和集結的軍士皆措手不及,連忙四處躲避。

「邵郎!上馬!」邵稹聽到有人朝他喊,心中划過一絲亮光。可薛霆並不相讓,趁他分神的一瞬,又將一刀劈來。

邵稹不得不全力應戰,忽然,薛霆的下路落了破綻,邵稹立刻攻去。

刀刃划過,薛霆痛呼一聲,腿上受了一刀,倒在地上。

邵稹未想到他竟然不躲,有些吃驚。

薛霆卻瞪著他,咬著牙,聲音低低:「走!」

邵稹睜大眼睛,這時,一匹馬已經奔到跟前,他忙扯住馬鬃,縱身一跳。馬揚起前踢,前面的人連忙躲避。邵稹大叱一聲,朝場外飛奔而去。其餘刺客也已經上馬,乘亂衝出人群。

步卒忙追趕阻攔,無奈馬匹跑得太快,營外也無拒馬障礙。將官大吼,騎兵箭一般地追出去,道路上只剩黃煙滾滾。

馬匹跑得飛快,兩旁的樹木「嗖嗖」後退。饒是如此,邵稹還是聽到了後面追兵的馬蹄聲。

前面有一隊拉木頭的牛車,邵稹的馬剛剛跑過,只聽得「嘩啦啦」的,車上的原木全都滾落在地上,將道路隔斷。

邵稹看著,心中愈發明了,再往後面望去,路上亂得一團糟,追兵都被擋在了後面。

奪來的馬大多數不是良駒,領路的人帶著岔入一條小道,樹蔭下,已經有人帶著幾匹驃壯的好馬在那裡等著。

「都回來了么?」那人問道。

「折了三人。」頭領面無表情答道,忙下來換馬。

邵稹也跟著換了一批,只見這些人麻利地脫下外袍,翻過來重新穿回,衣服變成了不同的顏色。

頭領對邵稹道:「主人吩咐,足下隨我一道。」

邵稹不多言語,點點頭。

眾人各自上了馬,鳥獸般散去。

一口氣往西跑了數十里,頭領帶著邵稹進了一片林子。邵稹望見裡面有個茅草亭子,旁邊停著一輛馬車。

蕭雲卿坐在亭子里,面前擺著一隻茶爐。見邵稹風塵僕僕地下馬,他悠然笑笑,抿一口茶:「如何?我的人都能在官軍地頭犯事了。」

邵稹汗濕衣背,走上前去,開口就問:「到底怎麼回事?」

「五郎乾的,他將你的畫像給了京兆府。」蕭雲卿道,「我午時才知曉,要阻攔你已經來不及。」

邵稹訝然,想了想:「告知你的也是他?」

蕭雲卿冷笑。

「他要害我,為何還讓你知曉?」

「他知道我會去救你。」蕭雲卿道,說著,嘆口氣,笑笑,「我原想與他分了家,自己到長安來,看來五郎不願。」

邵稹皺眉,還想再問,蕭雲卿卻不再多話,從手邊拿起一個包袱,扔過去。

邵稹接住,沉甸甸的。

「金子和過所都在裡面。你這般情勢,還是去西域最好,先到肅州城南找一家叫『蔣五家』的客舍,主人會帶幫你出關。」他說。

邵稹將那包袱收起,面色複雜地看他:「你和五公子……」

蕭雲卿神色平靜:「不須你操心。我若是你就立刻走,朝廷若要拿你,未多時便會通傳四境,遲了便難了。」

邵稹不再多問,看著他臉上一塊還未散盡的瘀青,片刻,道:「多謝,你保重。」

蕭雲卿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嘴裡出來會出來這幾個字。

「酸死我。」他笑罵道,「你若真想謝我,就把命留著,下回見面我要討回。」

邵稹笑笑,轉身而去。

蕭雲卿看著他上了馬,忽而想到什麼,道:「致之!」

邵稹回頭。

蕭雲卿意味深長:「寧兒還在京中,你想讓她傻兮兮地一直等你么?」

邵稹神色一怔,手中緊攥著韁繩,沉默片刻,道:「雲卿,還須你幫我一事。」

日漸黃昏,太陽光被雲彩遮去。

韋氏請了比丘尼入府,為府中女眷講經佈道。佛堂里,香煙繚繞,誦經聲緩緩不絕。

寧兒坐在韋氏身旁,聽著比丘尼念叨:「……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

寧兒瞥瞥韋氏,她一臉虔誠,眼瞼垂著,似乎已經聽得忘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寧兒想著這幾個字,忽而又想到邵稹,心中嘆一口氣。

她知道韋氏這般是好意,勸她想開些,忘了邵稹。可是,如何忘得掉?

她睜著眼睛會想到他,閉著眼睛也會想到他,夜裡做夢,他對她微笑,帶她坐著馬車在路上奔跑。

稹郎……她心裡低低道,你現在,可是在離開長安的路上了?

未過多時,忽然,一個家人匆匆進來,神色慌張:「夫人!郎君受傷了,被人送了回來!」

這話出來,眾人皆驚。

「受傷?」韋氏忙從蒲團上起來,趕到堂前。

只見兩個同僚正將薛霆架著進門,薛霆一瘸一拐,右腿上纏著布條。

「怎會如此?」韋氏又是驚詫又是心疼,「不是到宮中去了么,怎會傷成這般。」

薛霆哂然,忙安慰道:「母親不必擔憂,些許小傷,郎中已經看過,並無大礙。」

同僚亦道:「夫人安心,元鈞此傷未及筋骨,在家靜養些時日便是。他今日殺賊立了功,等傷好了,上頭還要嘉獎呢。」

韋氏聽得這話,又見見薛霆還生龍活虎,稍稍安下心來,忙叫家人將他抬進去,又吩咐去請太醫來看。

寧兒跟在後面,亦是著急。看到薛霆腿上的白布滲出血色,只覺心驚肉跳。

薛霆被抬到榻上,韋氏又忙讓家人取來被褥隱囊,給他墊上。

「不用這般麻煩……母親,不必再添褥子了!」薛霆被一群人伺候得不自在,忽然,他看到寧兒站在不遠處看著他,滿臉擔憂。

目光微微停住,薛霆對她勾勾唇角。

邵稹下手不算狠,薛霆自己也有意讓了一下,只有些皮肉之苦。

不過說到底,這一刀,是因寧兒起的。薛霆也覺得自己受得冤枉,可不知為何,看到寧兒關切地望著他,心底的氣忽而跑得無影無蹤。

寧兒見薛霆看著自己,想上前說些安慰的話,可人太多,沒多久。太醫又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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