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色

薛霆蒙皇帝召見,在臨江台上面聖,受賜了一些絹帛。

走出來的時候,裴榮高興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薛霆卻沉默不語,眼睛一直望著街上。

「望什麼?」裴榮發現他心不在焉,順著他的目光瞅了瞅,「有物事落了?」

薛霆嘆口氣,道:「找一個女子。」

「什麼?」裴榮聽得這話,來了精神。

薛家是舊式的士族大家,頗重門風。薛霆家教嚴厲,不像同齡子弟那樣喜歡流聲色之地,亦甚少與人談論女子。裴榮如今聽他說出這話來,頗覺新鮮,笑起來,「原來是我們薛郎開竅了,快說說,是如何的美人,竟能讓你這般惦記?」

「不是哪個美人,是我表妹。」薛霆嘆口氣,「多年不見,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位女子,長得頗像我姑母,故而疑是我表妹。」

裴榮道:「這有何難,這就去你姑母府上,一問便知,說不定也能見到她。」

薛霆苦笑:「我姑母不在長安,她幾年前在成都去世了,我表妹被她伯父接到了別地。」

裴榮愕然:「那你表妹怎會在此地?嫁過來的?」

寧兒的事關係名節,不好與外人說。

薛霆搖搖頭,淡淡地一笑:「許是認錯了。」

話說著,心裡卻仍然放不下。

從前,姑母對薛霆十分疼愛,表妹寧兒,他也見過幾次。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姑母去世的前兩年,他去成都探望,寧兒那時不過十一二歲,一雙眼睛與姑母十分相像。

薛霆覺得他不會認錯。

方才那女子,年紀與寧兒相當,雖然他們不曾說上什麼話,但她看著薛霆的時候,薛霆心中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

他想著,心中隱隱期待,卻又疑惑。

如果那是寧兒,在京城裡必定比別處好找。可她怎麼會來到這裡?她那是似乎在找人,不知找的又是誰?

「我找你還不容易。」院子里,蕭雲卿拿著一隻小酒杯,神色悠然,「你在全長安的人面前給曹家的龍舟擂鼓,還怕別人找到你?」

邵稹知道他本事,不以為忤。

「來長安做甚?」他問。

「不是說了么,我想見寧……」蕭雲卿話說一半,見邵稹冷下臉來,撇撇嘴角,「來長安見些客人。」

邵稹揚眉,收起寒光。

「你不是說洛陽有人等著與你拚命么?」他拿過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問,「拼了不曾?」

蕭雲卿「嘁」一聲,不屑地說:「他倒是想,可最能打的仍然是我的人,他拼什麼。」說著,嘆口氣,喝一口酒,「我羨慕你,逍遙自在,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放著個美人吃不著。」

邵稹笑笑,不由得朝寧兒那邊瞥去。

她坐在屋檐下,正喂著玳瑁吃一塊蜜糕。

似乎察覺到邵稹的注視,她抬眼看來。四目相對,那臉上綻露笑容,雙眸脈脈,唇角彎彎。

蕭雲卿看看寧兒,又看看邵稹,見他臉上浮著不正常的溫柔之色,愣了一下。

狐疑片刻,他露出匪夷之色,湊前來:「怎麼?小娘子終於把你收了?」

邵稹的眼睛無光自閃,瞥他一眼,唇角掩飾不住地翹起:「什麼收不收的。」

蕭雲卿笑起來,罵道:「好你個邵稹,也不知誰以前還假兮兮地說什麼『她是何人,我是何人』,我還傻乎乎地信了!」

邵稹白他一眼,得意地說:「那時是那時。」

蕭雲卿仍好奇:「現在不擔憂了?」

邵稹喝一口酒,道:「擔憂。我想去西域,換一身皮回來。」

「嗯?西域?」

邵稹頷首,臉上的神色變得認真:「我想和寧兒有個將來,總得掙個清白名聲。聽說安西四鎮在招納西域的漢人,可安家落籍,去試試,若是成事,什麼都好說。」

蕭雲卿想了想,道:「確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我勸你早些去。」

「為何?」

「西域本是不寧之地,突厥人、吐蕃人時常來爭,各部朝秦暮楚,你想落籍,總要安寧時才好。且長安也並非宜久居之地,我聽說,劍州府已經去劍南剿了匪。」

邵稹訝然:「劍南?可有消息?」

蕭雲卿搖頭:「細處我不知,只聽聞有幾個匪首被生擒了。」說著,他神色嚴肅,「他們若供出你,可不是好事。」

邵稹沉吟,道:「無妨。我在山上言行謹慎,名字、身世都是假的。寧兒那是被捉住,也不曾讓他們知曉真名與身世,之後一路的過所也是贗造,他們就算想查也查不到。」

蕭雲卿點頭,卻道:「還是要謹慎,聽我一言,無事別讓寧兒出門。」

邵稹不解:「我比她招人恨多了,怎不是我。」

蕭雲卿眨眨眼:「她比你好看。」

邵稹抓起酒杯就朝他擲去。

夜裡,邵稹仍想著蕭雲卿的話。

西域,安西……可想著想著,他又想到了寧兒。

她在做什麼?邵稹心痒痒的,朝窗外望去,夜色如水,星光滿天,他猶豫了一會,按捺不住,走了出去。

寧兒的屋裡亮著燈,似乎還未歇息。邵稹站立片刻,敲敲門:「寧兒。」

屋裡傳來寧兒的答應聲。

「睡了么?」邵稹問。

話音才落,只聽門閂響動,寧兒打開門來。

邵稹看著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還未睡?」他問。

寧兒偏頭望望天空,道:「還早呀。」

也是。邵稹覺得自己近來愛說廢話。他深吸口氣,低頭看著她:「寧兒,我睡不著,進去與你說說話好么?」

寧兒的臉上泛起紅暈,笑笑:「嗯。」說罷,讓他進屋。

新租的房子,室內陳設之物十分簡單。邵稹雖然先前來過許多次,可是此時,卻與以往不同,揣著小心,竟有些入人閨房的神秘之感。

未幾,他忽而見寧兒的榻上,她的行李包袱攤了開來,錢財首飾都擺在上面。

「你在做什麼?」邵稹訝然問道。

寧兒有些不好意思,瞅瞅他,道:「在數錢。」

「數錢?」邵稹不解。

「嗯。」寧兒走過去,道,「我明日想去買些米面和佐料,做蜜糕試試。」

邵稹想起她白日里說的話,愕然:「你真要做蜜糕來賣?」

寧兒頷首:「我想了許久,做這個也許最好。」

邵稹一哂,道:「你以為街上那些婦人為何要去賣蜜糕,都是為了家中生計。每日起早貪黑,把人累死也未必賺得許多錢,你是官宦家的女兒,做不得這些。」

寧兒皺皺眉,道:「為何做不得?稹郎,你也是官宦家的子弟,一衣一飯卻是雙手掙來。」

邵稹哭笑不得:「我是男子,你如何與我比得?」

「男子女子又如何?」寧兒皺皺眉,「稹郎,你的錢不是白來的,我手足俱全,不能什麼都讓你來。」

可你就算賣上五年蜜糕,也未必能賺到我的錢。邵稹心裡默默道,卻怕打擊她,沒說出口。

「我怎麼不能養你。」邵稹不以為然,「你都答應嫁給我了,男主外女主內,你待在家裡便是。」

寧兒的臉「唰」地紅透。

「那……那不一樣。」她卻不讓步,囁嚅道,「我們……嗯,我們還未成親。」

邵稹的臉也有些熱,心裡卻是甜甜的。

「沒成親你也答應了。」他死皮賴臉,「反正我們如今也有了家,就當是提前過日子。」

寧兒張張口,發現自己辯不過他,卻還是想堅持。

她咬咬唇,哀求地望著他:「稹郎,我每日在家也是無事,你就讓我試試吧……」

邵稹:「……」

他發現自己對寧兒這個模樣,毫無抵禦能力,心像冰塊遇了火,瞬間潰得沒了形。

「稹郎……」寧兒目光盈盈,眼圈微微發紅。

邵稹仰頭望著房梁,長嘆一聲。

「你要試,便去試好了。」他終於道,「可是先說好了,長安不比成都,地大人雜,你不可隨便出門。」

「不出門怎麼賣?」寧兒嘟噥。

「到時讓小嬌去賣。」

寧兒望著邵稹,還想再爭辯爭辯,卻見他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還是把話咽回肚子里。

邵稹見她沒再反駁,鬆了口氣,笑笑:「就這麼說定了,天色不早,歇息吧。」

寧兒點點頭。

邵稹朝屋外走去,才出門檻,忽而停住:「是了。」

「嗯?」寧兒手扶著門,抬頭看他。

邵稹回頭,一臉懊悔:「我忘了正事。」

寧兒眨眨眼睛,疑惑地問:「什麼正事?」

邵稹注視著她,微笑,低低道:「白日在那馬廄里,還未做完的事。」

寧兒的心一撞,紅暈漲滿臉龐。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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