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阡陌拿著刀子,正想把一隻洗剝好的野雞去皮,忽然手上一空。

楚王一臉不耐煩:「你削木頭都不會,使甚刀子!」說罷,將野雞拿在手裡,三下五除二地剝了皮。阡陌愣住,看他呼喝這個呼喝那個,宛如指揮一場戰鬥。士卒們熱情高漲,左右配合,井井有條。

在郢都的時候,阡陌特別請工匠用銅料打制了鍋和鍋鏟,還有木蓋,如今也帶了出來,煎炸烹炒,十分方便。眾人圍在旁邊,好奇地看著那口半圓的銅器里,各種食材混合翻滾,隨著佐料添入,變了顏色,滋滋冒著香氣,都露出驚嘆之色。

待得幾盤炒野味出鍋,眾人歡呼,有人忍不住拈起一塊放入口中,被周圍人喊打。

看著他們吃得讚不絕口的樣子,阡陌笑眯眯的。

一名年輕的士卒啃完了搶來的半截野雞腿,滿面陶醉,專門跑過來對阡陌道謝,又激動地說,「多謝夫人賜食!夫人日後若有差遣,小人萬死不辭!」

話才出口,後面有人笑罵,「養由基!你本就是宮衛,賣什麼乖!」

年輕人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阡陌聽到這個名字,卻是一怔。

「養由基?」她看著他,「你叫養由基?」

「正是!」養由基欣喜地問,「夫人知道我?」

「知道你什麼!」子由過來,笑著說,「左司馬叫你去收拾箭簇!」

養由基咧嘴一笑,向阡陌一禮,轉身跑開。

阡陌看著他的背影,仍有些回不過神來,問子由,「這位養由基,很會射箭么?」

「呃?」子由詫異,隨即誇道,「正是!他射箭尤為出色,環列之尹特地將他拔入宮中衛隊!」

阡陌頷首,心中有些激動。

養由基……一代名將,名垂青史的神箭手,他吃了她做的炒野雞肉……

正神遊,旁邊忽而遞來一塊巾帕,她轉頭,卻是楚王。

「想什麼,滿面傻笑?」楚王瞅著她,「不是煙灰便是汗,別人看了還以為你是庖婦。」

阡陌接過巾帕,看著楚王,忽而狡黠一笑,「我若是庖婦,你就是庖婦家裡的丈夫。」

楚王目光閃起,又好氣又好笑,伸手來抓她。阡陌卻早有防備,靈活地躲開那爪子,笑著跑開。

那邊傳來嬉笑的聲音,有人訝然望去,寺人渠忙道,「用膳用膳,莫亂看!」

落日的光輝下,霞光漫天。宿營地挨著一條小河,這個時間,沒什麼人。阡陌跑不過楚王,終於被逮住。楚王將她按在草地上咯吱一陣,阡陌笑得求饒,他才鬆手。二人都喘著氣躺在草地上,阡陌被楚王摟在懷裡,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遠處傳來些人聲,阡陌抬頭望了望,被楚王按回來。

「莫理他們。」他聲音有些不滿,「總來打擾……」

阡陌無奈,調整一下姿勢,繼續躺著。

草地被太陽曬了整日,干而柔軟,她卻有些不放心,看看四周的高草。

「如今是春時,會不會有長蟲?」

「長蟲?」楚王抽出一根潔白鮮嫩的草莖,在嘴角叼著,「有毒還是無毒?我愛吃有毒的,肉香些。」

阡陌笑起來,安心地不再多動,望著頭頂的天空。

耳邊儘是流水悠悠的聲音,風掠過草葉,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晚歸的鳥兒嘰嘰喳喳,一切,喧鬧又靜謐,加上身旁這個人,讓她覺得愜意非常。

時間在天地間一點一點流逝,天空的霞光慢慢變了顏色,光照慢慢暗下來。阡陌望著漸漸變幻的天空,有些出神。

過去,她雖然也常參加戶外活動,卻不曾像這樣無拘無束地躺在野地里,也從來沒有興趣這麼干。有些事,果真可歸為機緣,如果遇不到合適的人一起,便連嘗試也不會有。

她忍不住又想起養由基,感到奇妙之餘,又覺得其實最奇妙的事已經發生過了。在楚王向她示愛的時候,在她決定跟他一起生活的時候。如果有那麼一日,她再度錯入時空,遇到爺爺奶奶,該怎麼跟他們說?

爺爺奶奶,我給你們找了個孫女婿,你們也認得的,還誇過他,他是楚莊王……

阡陌忍不住笑了笑。

「又傻笑。」楚王察覺,立刻道,「在想什麼?」

「在想我祖父祖母。」阡陌拿開那隻亂摸的手。

楚王愣了一下:「又想家了?」

「不是。」阡陌道,「我在想,若是他們二人還在世,該如何將你我之事告知他們。」

楚王眉頭展開。

「這有何難。」他豪氣地說,「我將聘禮送去,玉帛牙角,要什麼給什麼。我看你祖父和父親也無多少封地,再大不了賜他們一邑,子孫永享,他們當不會推拒。」

阡陌聽著這話,想想父母各自家庭住處的房價和面積,再想想想在一邑的概念,不由地又笑起來。

她沒答話,往楚王的懷裡窩了窩,輕聲道,「要是我祖父能見到你就好了,他應當會與你說許多話。」

楚王知道她祖父已經不在世,吻吻她的頭髮,唇角一彎,「我也想見見他,看究竟是何等人物,會教出這般孫女。」

阡陌露出笑容,手指輕輕撫在他的胸口上。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不遠處傳來寺人渠的聲音,「大王!樊國使者已至!」

楚王笑意凝住,旋即有些不耐煩。

「來得倒是時候。」他應一聲,哼哼道。

阡陌連忙起來,整理著衣服,訝然問道,「樊國使者?」

「你如今算得樊人,又要去樊國,那邊自當要有人接應。」楚王淡淡道,整理好衣服,帶著她往大帳那邊而去。

營地里已經點起了火把,大帳前,一行人正在等候,為首者,是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人,見到楚王,即刻行禮。

「小人游貢,奉寡大夫之命,來迎樊姬。」他恭敬地說。

楚王頷首。

阡陌站在楚王旁邊,才與游貢見禮,忽而被楚王拉住。

他從她的頭髮上摘下一根草葉,似笑非笑,片刻,扔掉,動作優雅而自然。

阡陌赧然,再瞅向周圍,毫不意外地在眾人臉上看到了頗有意味的神色。這時,她忽而發現游貢的身後立著一名女子,亭亭玉立,十分美貌。她看著阡陌,目光靜靜,四目相對,忙低頭收起。

「這位是寡大夫遣來侍奉樊姬的宗女,聽候樊姬差遣。」游貢微笑著對阡陌說。

阡陌瞭然,看著那女子,亦笑了笑。

「如此,未知宗女名氏。」她說。

「樊女惠容,拜見樊姬。」女子向阡陌一禮,聲音從容而好聽。

這位名叫惠容的游氏宗女,年紀不過十六上下,通曉禮儀。阡陌雖然頂著樊姬的名號,對樊國卻是全然陌生,惠容的職責,就是引她熟悉樊國諸事。

她十分稱職,一路上,阡陌與她同車,知曉了許多樊國的事。

樊國是個小國,樊君嬴姓,夾在諸國之間無足輕重,靠著楚國的庇護留存至今。樊君體弱,國中事務大多交與游聃父處理,游氏在樊國也算得權傾朝野。

這些,其實阡陌大致都知曉,也曾經分析過游聃父幫助自己的原因。游聃父再手握重權,也不過是個卿大夫。這樣的人物,安全感說強也強,說弱也弱,各國中都有不少權臣被國君採集,最後被收拾得家破人亡的例子。而游聃父顯然想找一個更有保障的紐帶,所以,當他瞅准了楚王需要給阡陌安排一個身份,便不遺餘力地自薦。當了楚王的岳父,儘管是名義上的,卻是一層非常硬實的關係,樊君將來就算想反目,也要掂量掂量楚國的反應。

阡陌不喜歡成為別人的棋子,但這件事上,算得互惠共贏,所以她一直持的是順其自然的態度。

「聽聞樊君體弱,未知現下如何?」阡陌問惠容。

惠容答道:「國君身體已經好轉。去年冬時,司徒從楚國帶來了扁鵲子良,為國君診治。」

阡陌頷首。隨著話題深入,發現這個叫惠容的女子,年紀雖不大,在一些事的觀點上與她很不同。

比如,說到婦德之時,她很有幾分激|情。對於婦德的理解,很類似後世那種賢良規範,認為身為女子,當以丈夫的需要為首,而為國君之婦,更應該寬和,以為輔佐。

她十分認真地對阡陌說,「我以為,大王在娶婦之事上,對樊姬的聲名有所不利。」

阡陌問:「有何不利?」

「聽聞大王推拒媵女,諸國皆詫異,傳說是樊姬善妒之故,賢名有損。」

阡陌訕笑。

這話並不意外,寺人渠也曾暗示過她。

「如何為賢惠?」阡陌話頭一轉,「你說投丈夫所好,譬如丈夫好色荒淫,為婦者要博那賢名,便去替丈夫尋來美人么?」

不料惠容更頭頭是道:「未嘗不可。美色亦有良劣之分,尋識禮忠順者而事之,丈夫便不致荒淫,為婦者用心賢良,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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