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阡陌大驚,本能地往角落閃開,堪堪躲開那矛尖。不料,車帷又被另一根長矛穿透,阡陌差點被刺中脖子,尖叫起來。

有人要殺她!是誰?!

外面吵吵嚷嚷,正在廝殺,阡陌無法思考更多,急忙尋找地方出去。正在這時,只聽慘叫聲響起,就在車壁之外。

一個聲音大喝:「莫出來!」

那聲音有幾分耳熟,阡陌又是一驚。接著,又是一聲慘叫,好像有什麼撞在了車壁上,馬車震了一下。

外面的廝殺聲停了下來,阡陌手裡緊握著一把憑几權當武器,心砰砰跳著,驚疑不定。

突然,車帷被掀開,一人站在外面,身上帶著血。

倉謖。

阡陌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無事么?」他問,目光銳利地落在她身上。

阡陌忙搖頭,挪過去,下了車。

「你怎會在此……你受傷了?」她有些語無倫次,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心一緊。

「是刺客的血。」倉謖淡淡道,把劍在一具死屍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馬車四周,死傷者有十幾人,隨從中的士卒不多,刺客卻有七八人。躺在地上都已經死去。

「陌!」有人在叫她,阡陌望去,卻見這裡原來正是逆旅門前。婁狐、昌和典見到阡陌,亦是驚愕不已,連忙跑出來。

阡陌讓他們去取些止血之物和傷葯來,給受傷的士卒醫治,再看向倉謖,只見他蹲在一具刺客的屍體面前,仔細查看。

「本想留活口,可他自盡了。」他說。

阡陌驚魂未定,忙問,「他們是何人?」

「不知。」倉謖拿起一件刺客的兵器,檢視一番,並無殊異。少頃,他抬頭看向阡陌。她目光擔憂,不知在想什麼。

「怕么?」倉謖忽而問。

阡陌覺得他看人總是直直的,好像帶著手術刀,把人心解剖個遍。她想否認,但還是點點頭,「怎會不怕?」

「日後恐怕還有。」倉謖將那兵器放下,拍拍手上的灰。

阡陌知道這是實話。

這些人,很明顯是沖著她來的,想到那刺入車廂的長矛,不寒而慄。

可是,這些人為什麼殺她?阡陌十分迅速地在心裡瀏覽了一遍仇人的名單,並不覺得有誰還跟她有深仇大恨非要殺她不可的。她想到穆夫人,可楚王曾告訴她,穆夫人已經不再反對,而且她連守宮的衛士都被楚王換走了,阡陌覺得不大可能。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喧嘩之聲,阡陌望去,卻見是一隊車馬疾馳而來,當前的車上,正是楚王。

心一動。

楚王神色焦急,未等車馬停穩,就跳了下來。

「無事么?!」他一把拉住阡陌,緊張地將她打量。

「我無事。」阡陌忙道,看著他擔心的樣子,莫名的,心底的焦慮沖淡許多。變得踏實起來。

楚王確認她毫髮無傷,神色終於緩下。未幾,他看到倉謖,目光又是一變。

「此番幸虧倉謖趕到。」阡陌忙道,「是他救了我。」

楚王訝然,看著她,又看看倉謖。

倉謖看著他,面色無波,不行禮,也沒有出聲。

楚王亦無表示,未幾,看向那位領隊小臣,皺眉,「怎會如此?刺客何人?」

小臣忙道:「刺客來自何方尚不可知,小人從王宮中接了樊姬,行至此處,這些刺客就突然沖了出來。」

楚王面色沉沉,叫來小臣符,「將此事交與司敗!堂堂王都,白日之下,竟有人敢向王婦行兇,豈不教人恥笑!令司敗即刻追查,嚴懲不饒!」

小臣符應下,忙去傳令。

吩咐完畢,楚王再看向阡陌。她也看著他,許是方才的驚擾,她的頭髮有些許紛亂,神色有些惴惴。

心好像被什麼抓了一下。上次她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這張臉雖然滿是委屈,卻仍然倔強,好像什麼也不怕。但是現在,楚王很清楚地感覺到她在害怕,脆弱和無助一覽無遺,手掌里,她的手仍然冰冷。

心中嘆一口氣。

「回去吧。」楚王道,語氣不覺地變得溫和。

阡陌點點頭。

楚王將她攬在臂間,親自送她坐到王車上。

阡陌才坐好,卻不由地回頭。

倉謖仍站在那裡,看著這邊,神色平靜。

楚王在她身旁坐下,忽而喚來環列之尹,「宮中的郎中可還有缺?」

環列之尹愣了一下,道,「還缺左郎中。」

楚王頷首,瞥了瞥倉謖,「便讓那庸人充任。」

眾人皆詫異,楚王卻不多說,吩咐御士前行。

馬車轔轔走起,阡陌看著倉謖錯愕的臉被人潮擋住,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侶,」她看向楚王,狐疑又高興,「你……」

「他打鬥不錯。」楚王望著前方,表情淡淡,「守宮護衛正好。」

阡陌哂然。

守宮護衛,倉謖在庸國好歹也是個大夫啊。

「嫌低?」楚王瞅她。

「不低。」阡陌忙否認。

楚王鼻子里「哼」了一聲,表情嚴肅,袖子底下,手卻將她握得牢牢。

「以後不許教我學齊桓公。」他說。

阡陌愣了愣,這才想起幾天前爭執的時候,自己的確提過齊桓公,「為何?」

楚王一臉鄙夷:「他不長進,晚年昏聵,氣死管仲,死相凄慘,最不可學的就是他。」

阡陌哭笑不得。

看著楚王認真的臉,她卻沒有笑出來。她記得,這個人的確是個少有的稱霸之後仍然清醒的國君,齊桓公那樣令人唏噓的命運,並沒有出現在他的身上。

「侶,」她想了想,低低道,「你不會,你比他好。」

楚王看看她,眉梢微抬。雖神色依舊鎮定,阡陌卻在那眼角里看到了笑意。

他沒有接話,衣袖下,他的手卻握得更緊。

「陌,」少頃,他開口,「我們,再不吵了好么?」

他的聲音很輕,卻是清晰。心好像被清泉灌進,多日沉積的彷徨和苦楚,也像暖陽下的冰,點點消融。

等一下,他還沒道歉……

阡陌瞅瞅他,他也瞅著她。

那臉色有些緊張,似乎生怕她不答應。

算了……

阡陌雖然知道不吵似乎不可能,但態度可貴。

她反握著他的手,指腹輕撫著那握劍而出的厚繭上,無奈地彎彎唇角,「好。」

阡陌遇刺的事,沒多久就傳到了王宮之中,人人皆知。

沒多久,穆夫人亦知曉。

她詫異十分,「何人所為?」

寺人錄道:「不知,聽說已經交給了司敗。」

穆夫人頷首,眉頭卻微微皺起。

鄭姬坐在一旁,面色沉靜。她將一盤切好的梨放在穆夫人面前,道,「夫人擔心樊姬么?」

「擔心她?」穆夫人輕嗤,「她有大王護著,心頭肉一般,擔心她做甚。」

說罷,她嘆口氣,自嘲,「只是那事才過不久,又出此事,大王少不得又要想,老婦可是還不死心。」

越姬在一旁聽得這話,道,「夫人快莫多想,那樊姬不識儀禮,連大王都不放在目中,前幾日還被大王送到了宗廟裡。想來是在別處又惹了何人,派刺客除之而後快。」說罷,頗有些解氣,「可惜失手了。」

穆夫人看她一眼:「什麼可惜,那是刺客。」

越姬自知嘴快失言,忙道,「是是,妾是說,可惜那些刺客都死了,無人可審。」

穆夫人吃一塊梨,沒有理會。

這個越姬,自從上次被楚王懲罰,氣焰明顯收斂了許多。她不再像從前那樣,不愛應付穆夫人,便連拜見問候都敷衍。她每天都會到穆夫人的宮裡來,像鄭姬一樣陪她說話,侍奉起居。

穆夫人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思,一個失勢的寵姬,沒了依靠,便想著來巴結她這老婦。這越姬終於知道,在宮中,光靠國君的恩寵是多麼單薄。只是她態度雖有,卻實在不夠精明。往日的那些快言快語,在失勢之後,也再沒了玲瓏心思,顯得愚蠢起來,讓穆夫人愈加厭煩。

越姬見穆夫人不搭理,心中後悔,看向鄭姬。

卻見鄭姬神色如常,低頭整治著果物,似乎全神貫注,對她們方才說的話,全然不覺。

越姬心中暗鬧她不幫忙,正想再說些什麼彌補彌補,忽然,殿外的寺人匆匆上堂,說司敗府的人來了。

堂上的人都詫異不已,但經過上次的事,沒有人再敢怠慢楚王派來的人。司敗上堂時,除了穆夫人,旁人都站到兩旁,鄭姬和越姬亦匆匆迴避。

司敗對穆夫人畢恭畢敬,見禮之後,穆夫人看著他,似笑非笑,「不知司敗前來,所為何事?若又是拿甚刺殺之事來問,可是尋錯了取出,老婦深居宮中,內外臣僕皆可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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