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阡陌看到蒍賈的時候,很是吃驚。

蒍賈受楚王之命,追查刺客之事,穆夫人抓她,就是帶著蒍賈去的。

相比穆夫人,這個人對她客氣許多,但是阡陌並不敢對他全然放心。

她到了這裡,蒍賈也到了這裡,並且還跟著游聃父!阡陌並不知道游聃父跟他是什麼關係,但是這個人湊在一起,讓她猶疑不定,遭遇了太多的變故,她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阡陌即刻回去,將此事告知了倉謖。

倉謖皺著眉,道,「他看起來像是來拿人么?」

阡陌想起他們的樣子,似乎在散步,搖搖頭。

倉謖沉吟,道,「為穩妥而計,我以為還是即刻離開為上。」

阡陌拿不準游聃父到底要做什麼,思索片刻,點點頭。

二人馬上動身。倉謖的臉色雖還有些不太好,但走起來沒有問題。劍沒有被收走,倉謖佩在腰間,清點了盤纏,瞅著外面無人,快步往最近的側門而去。

一路上並未遇到什麼人,今日是圩日,穿過兩條窄街,便是大路。入城交易趕集的人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倉謖雖然剛重病一場,腳步卻快,阡陌幾乎跟不上。

「你的傷,要緊么?」她低低問。

倉謖卻沒回答,忽而拉住她的手,擠到街邊一攤賣香草的小販面前。小販見了他二人,眉開眼笑,連聲招呼。

阡陌拿起一小把椒實聞了聞,偷偷回頭瞅去,兩個巡街的士卒走了過去。

「走吧。」倉謖淡淡道,讓阡陌放下東西,神色自若地再度鑽入人群。

阡陌看他反應敏捷而靈活,心想果然是搞偷襲的。

忽然,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阡陌轉頭,似乎有好些人正朝這邊跑過來。

「快走!」倉謖喝道,即刻推開前面的人,拽著她朝津口奔去!

可是人太多,喧嘩聲鼎沸,望到那些士兵的長矛越來越近,阡陌心慌不已。城門外,津口就在前方。城門的士卒見到亂象,即刻來阻攔。

倉謖舉起旁邊牛車上的一筐果子,朝那些士卒砸去,「鏘」地拔出劍來!

「到舟上!去!」他朝阡陌道。

阡陌看他要親自與那些人拼殺,心中一沉。

「不可!」她急道,「你與我一道走!」說罷,她眼看著一個士卒跑過來,急中生智,拾起地上的果子,拿出扔鉛球的氣力,朝他擲過去。

那士卒猝不及防,被扔中了腦袋,痛呼一聲。

阡陌再接再厲,忙又拾起另一個……

「林阡陌!!」

這時,一聲大吼突然傳來,如同強雷,狠狠劈在了她的心上。

阡陌睜大眼睛回頭。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影子突然出現倉謖的面前,只聽「鏘」一聲,兵器脆生生地相撞!幸而倉謖反應及時,用劍格住,手腕卻是微微一麻。

倉謖心中巨震,這感覺,他曾在句澨的森林中體會過!

他瞪著面前這個人,又驚又詫,卻目光一寒,登時激起殺氣。他即刻使劍反攻,銅劍碰撞出火花,二人打在一處,難解難分。

圍觀的人見得這般情境,卻是津津有味地圍觀,紛紛喝起彩來。

阡陌急得快要哭出來,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聲的喊,「別打了!大王!倉謖!別打了!」

二人卻仍然各不相讓。

楚王沉著臉,殺氣騰騰,招招凌厲。倉謖剛受過傷,大病剛愈,剛開始還能抵擋,越到後面,卻越是體力不支。

終於,楚王再度將一劍劈下時,倉謖打了一個趔趄。

楚王得了時機,正待取他性命,阡陌忙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急道,「別打了!他會死的!」

「寡人就是要殺了他!」楚王暴跳如雷,指著倉謖,「你敢劫持寡人的人!將他車裂!」

倉謖靠在一堆籮筐上,被人用劍指著喉嚨,臉色蒼白,喘著氣,冷冷地看著他,毫無畏懼。

「他不是壞人!」阡陌急道,「若無此人,我幾乎死於亂軍之中!」

楚王一怔,看向她,「他救了你?」

阡陌懇求地望著他,用力點頭,「伯崇要抓我,是倉大夫帶我逃走,也是他將我送到了丹陽!」

楚王面色不定,少頃,再看向倉謖。

四目相對,二人仍是面若冰霜。

「來人。」過了會,楚王冷冷道,「將此人帶下。」

旁人應下,把倉謖拉起。

阡陌忙道,「他有傷!煩送他到伯良府上……」

話未說完,卻被楚王抓住了手臂,「這般多話作甚,走!」拉著她,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士卒們面面相覷,再看看倉謖,有些不知所措。

子由機靈,看倉謖面色不好,衣服上滲出來血,忙令人找來木板,將他扶上去。又揮手驅散人群,「莫看了莫看了!讓開!」

倉謖望著那二人消失在人群那邊的背影,未幾,收起目光,望著頭頂烈烈的太陽,只覺呼吸跟陽光一樣燒熱。

肋上又在疼,似乎已經侵入了心……

丹陽是楚人的舊都,王宮雖不及郢都大,卻亦頗具氣勢。

阡陌被楚王帶上馬車之後,一路疾奔,進了王宮。馬車顛簸,他的手一直緊緊抓在阡陌的手臂上,眼睛盯著車簾之外,神色沉沉。

在郢都逆旅那件事的時候,阡陌就已經見識過了楚王的脾氣。她知道他在氣頭上,多說無益,也不開口。心情此時很奇妙,她的心撲撲跳著,卻不恐懼也不生氣。事實上,直到現在,她也還覺得恍如做夢,不敢相信楚王真的就坐在自己的旁邊,唯一讓她有真實感的,是臂上的那隻手,硬得像鉗子,隔著衣料透著熱。

想起剛才那場面,阡陌恍惚又囧然,那似乎不是想念許久的戀人歷經萬難終得重逢的正確場景啊……

「你怎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楚王首先沉不住氣,語帶惱怒。

阡陌愣了一下,轉頭,對上楚王的黑眸,沉沉的,不知喜怒。

「是你不說話……」她囁嚅。

「我喊了你那麼多聲,你聽不見么?!」

楚王怒氣沖沖地說。

阡陌望著他:「我……我未聽見……」

「我喉頭都要破了!你只顧跑,我都追不上!我從郢都出來,就是要去尋你!可棠地到處尋你不見,有人說你去了句澨,我又去了句澨,還是不見!好不容易找到了丹陽,卻見你跟一個男子逃了!」

楚王說著,就氣不打一出來,眉毛幾乎豎起,「林阡陌,我尋你尋得多辛苦你知道么!」

旁邊的御士、從人豎著耳朵,聽到楚王嘴裡蹦出這話,都不由寒了一下。

阡陌望著他,眼圈卻是忽而一紅。

「我知道……」她低低道,吸吸鼻子,淚水卻一下掉了出來,聲音斷斷續續,「我……我一直要去尋你……擔心你……怕、怕再也見不到你……我每日都盼著不久就會見到你……可總是見不到你……」

多日來的思念,瞬間如破繭般泉涌而出。

楚王的心似乎被什麼用力拽了一下,方才的怒氣登時煙消雲散。他看阡陌哭得越來越厲害,有些手足無措,「嗯,莫哭了……」

阡陌擦著眼睛,卻止不住,「……我以為、以為又有惡人來抓我……這才想逃……逃去郢都……尋、尋你……」

楚王愣了愣。

心中亦是悲喜交加,忽然,他緊緊地回抱住她,將她的哽咽埋在胸口……

車上的低語窸窣傳來,動靜轉變太快,眾人不敢多探究,面面相覷,臉上發紅。

「偷覷什麼。」寺人渠走在前頭,給旁邊回頭張望的寺人一個爆栗。

心裡卻不禁苦笑,大王,收斂些啊,到處是人,都聽著呢……

一場混亂,把丹陽城中的人們攪得一驚一乍,而不久之後,當他們聽說那個氣勢洶洶的年輕人正是楚王,皆是驚喜不已。

楚王長居郢都,來丹陽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位之後,也不過在兩年前來過一次。

許多人都沒有見過楚王,聽得消息,紛紛涌到舊王宮的門前觀望,希望可以再看到楚王。

問清了前後事由之後,游聃父被召入了王宮。

他一臉淡定,對著面色不豫的楚王,大方行禮,鎮定自若。

「寡人未知司徒亦到了丹陽。」楚王在上首道。

「寡君為病痛所擾,小臣與丹陽伯良相善,故而來此。」游聃父和聲答道。

楚王目光微寒:「司徒為吾婦解難,寡人甚慰。可據寡人所知,司徒未將吾婦至丹陽之事告知官署與工尹。寡人此番請司徒來,請以解惑。」

游聃父向楚王一禮,道,「稟大王,小臣瞞下夫人至丹陽之事,乃是為親自護送夫人往郢都。此事,小臣確有私心,然亦是為大王、夫人及寡君而計。」

楚王眉頭抬了抬,有些詫異。

「哦?何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