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夜風冷冽,吹在沾滿淚水的臉上,陣陣發冰。

阡陌望著芒的身影被夜色吞沒不見,哽咽著,眼淚仍是不止。

「莫哭了!」倉謖的聲音沉著,「我等還未逃離,到了水邊要乘舟,不可讓他們看出來!」

阡陌聞言,連忙把淚水擦乾淨。

除了車上的火把,天上只有月光照明。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平復著心情,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是的,要逃出去,不能讓芒做的一切都白費……

倉謖把車趕得很快,虐待一樣把鞭子抽得山響,阡陌幾乎疑心那兩匹馬會在路上突然跑得斷氣。

但是不久,她看到了水邊的火光,正是停泊舟船的水港到了。

倉謖在岸邊停住,帶著她朝一艘船走去。

有人見到倉謖,朝他打招呼,似乎在問怎麼這個時候來。

倉謖解釋了兩句,那些人看看阡陌,露出曖昧的表情。

阡陌沒心思琢磨,儘力裝作平靜的樣子,跟在倉謖的後面。

那艘船上的人顯然是倉謖的手下,見得他來,即刻放下船板,阡陌正要踏上去,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幾乎跌倒。那人忙扶住她,嘴裡嘰里呱啦說著一通舒語,阡陌一驚,抬眼,卻見是康!

「句澨。」她低低道,說罷,裝作抱怨的樣子責備幾句,走到船上去。

船離岸,燭火通明,將江面照得光亮。這是一條輕舟,倉謖命令極速向前。

阡陌望著後頭,岸邊的燈火很快不見,只剩下一片漆黑。她知道倉謖不敢鬆懈,那些人如果要追,芒是擋不住的,很快就會咬上來。

倉謖不慌不忙地指揮著,似乎胸有成竹。

阡陌坐在船邊上,看著他,目光沉靜。

「我等往何處?」她問。

「你識得群舒各地地名么?」倉謖反問。

「不識。」

「那麼說了你也不會知曉。」他淡淡道,轉過頭去。

阡陌知道他不好說話,直接道,「我不會跟你去殺楚王。」

倉謖一愣,再度看向她。

「芒告訴你的。」他很快猜到了原因。

「何人告訴我無甚要緊。」阡陌重複道,「我不會跟你去殺楚王。」

倉謖卻是一笑。

「這由不得你,」他緩緩道,「楚王說不定已經在去那邊的路上,不必見到你,他也會去。」

阡陌睜大眼睛。

她不知道倉謖說的那個地方在哪裡,以及他他打算怎樣殺楚王,但這話不是好兆頭。

「那麼子閔呢。」她說,「此處只有我知道子閔的墓在何處。」

果然,倉廩的目光變了變。

阡陌明白,這話奏效了,趕緊加一把料,「士卒將他下葬時,我就在旁邊,那去處甚是難尋,說了你也不會知曉。」

倉謖看著她,卻是冷而諷刺。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么?楚王寵姬。」他淡淡道,說罷,吩咐從人,「將她關到艙內,無我吩咐,不得放出來。」

事情一件接一件,第二天醒來,阡陌睜著眼,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昨天經歷了什麼。

船艙很狹小,她推推門,關得死死的。壁上,只有一道巴掌寬的縫隙可以權當窗透氣,阡陌湊近望向外面,滿眼青山水色,看不出是什麼地方。

她心裡沮喪又無助,只得躺回去,望著艙壁發獃。

想到芒,想到楚王,每個人都讓她揪心不已。芒放走了她,伯崇會對他怎麼樣?倉謖使計殺楚王,他會上當么?

現在,她已經不能夠用歷史上的楚王不會那麼早死來安慰自己,畢竟那個歷史裡面,也沒有她林阡陌,那個楚王不會為了為了她跑來這裡。

她甚至都沒有機會向他解釋刺客的事……

正待胡思亂想,忽然,她聽到一些聲音,像是有人在船上匆匆走動。

門上傳來些響動,未幾,突然拉開。

阡陌驚起,卻見是倉謖。

他眉頭微鎖,看著她,卻不說話。阡陌看著他進來,片刻,突然被他按倒在地。

阡陌大驚,不住反抗,卻毫無辦法。沒多久,手腳都被他困住,嘴裡塞進了一團布。

「我也是無法。」他在她耳邊低低道,毫無愧意,「你若是看到外面叫起來,我等便有大難。」

阡陌瞪大眼睛,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縫隙外面。

過了一會,那狹小的視野里,出現許多大舟。上面士卒的裝束十分熟悉,是楚人!

心吊起,她下意識地往別處再看,果然,不遠處,一艘大船上飄蕩著綉有日月的大常之旗!而船頭上立著的那人……

阡陌奮力掙扎,想喊出來,聲音卻被堵在了口中!

倉謖似有所料,將她牢牢按著!

阡陌眼睜睜地望著那船在視野中消失,憤怒而不甘,淚水湧出眼眶,大滴大滴地落在船板上。

「楚王未往西南。」倉謖的平靜地看著外面,神色玩味,「你於楚王而言,似乎也不那麼重要。看來,只得依你所言,改道句澨。」

阡陌憎恨地看著她,用肩膀猛地朝他撞去。倉謖吃痛鬆開,阡陌坐起來,猛地用腳蹬艙壁。沒蹬兩下,卻又被倉謖按住。

「幾乎小覷了你!」他掐住阡陌的喉嚨,神色冷冷。

楚王似乎聽到什麼聲音,轉頭望去,茫茫的江面,只有幾艘小船。其中一艘大船上,似乎剛剛捕魚回來,網掛在船頭,漁人三三兩兩。

錯覺么?

楚王回過頭去,繼續望向前方。

舒公雖然告知了刺客和阡陌的消息,但楚王並不十分相信。

帶走阡陌的人,是那個叫芒的人。楚王派人查過,他是舒鳩伯的次子,當年被錯當成普通的俘虜抓進了銅山。而據細作打探,棠地聚集的人,首領叫伯崇,是舒鳩伯的長子。那消息說刺客被拿獲,又說有女子,連背上重傷這一點都說得清,而被何人拿獲,在何處卻是語焉不詳。

芒並非單純的刺客,何人,又為何要將他捉拿?就算是被捉拿了,又為何是在群舒西南那種險峻之地?

楚王考慮了許久,決定分出小隊,往那邊探詢。自己則仍按先前的想法,向棠地進發。

阡陌。他心事沉沉,恨不得這船能夠長出翅膀來。她已經離開了快一個月,他卻連她在什麼地方也不確定。早晨出發時,他接連得到了幾處邊邑被攻陷的消息,知道那些人已經不會收手。

「大王,」子由走過來,稟道,「據報,昨夜又失一邑。」

楚王看看他:「何邑?」

「常邑。」子由道。

「知曉了。」楚王吩咐,「令加快行進,務必入夜前到達預定之地。」

子由應下。

楚王看著遠處的山,霧氣籠罩在山頭,陰沉不明,如泰山壓頂。

阡陌被倉謖關在船艙里,直到遠離了人煙密集之地,才被鬆開束縛。

倉謖令人將那船艙上的縫隙也封了起來,看看她,道,「你若是還想逃,我勸你莫犯傻。」

阡陌躺著一動不動,也沒有看他。

「也莫尋死。」他說,「待找到了子閔,我就會放了你。」

阡陌沒有出聲。

倉謖看她沒有動靜,也不再多說,正要出去,阡陌忽而道,「你方才所言當真?」

倉謖回頭,阡陌盯著他,「找到子閔,就會放了我。」

「當真。」倉謖道,「我從不說謊。」

「我怎知到時你不會殺了我?」

「此言確實。」倉謖毒舌十分,「我不會殺你,你若不信,現在便可提早自盡。」

阡陌沒再說話,閉上眼睛。

雖然倉謖很不客氣,但沒有太虐待她。

有時候,到了人跡罕至的地方,他會讓她出去。望見雲夢連綿的湖澤,還有漫天的水鳥。他的從人有七人,都是年輕人,好奇地看著阡陌,目光遇到,笑嘻嘻的。但是倉謖走過來,他們就會立刻收起表情,一本正經。

重返句澨的路,幾乎是漆黑中度過的,睜眼閉眼,唯有水聲。她只能按照天數和船的速度來推測,現在到了哪裡,還有幾天到句澨。

當船終於停下的時候,阡陌走出去,眼前的景色,恍然有些熟悉。過了一會,她才想起來,這正是上次,楚王帶著她離開時的那處水畔。

句澨。

阡陌望著四周原始而古老的森林,心中只覺萬分悲摧。她當初被倉謖抓住之後,鬥智斗勇,拼死拼活,沒想到事隔幾月,自己又被他帶著回來了……

「走吧。」倉謖面色無波無瀾,踩著鬆軟的河灘,徑自前行。

他們沒有馬車,只能徒步。雖然幾個月前曾有大隊人馬經過,但是森林裡的植物長得很快,一眼看去,已經沒什麼痕迹。

但庸人和楚人一樣,都是在山川和森林裡出沒的好手,在草叢中搜尋,仍然能找到車轍或者開路宿營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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