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舒地的水道,時而平靜時而湍急,船上的舟人很有經驗,順流而下,十分順暢。
幾日之後,兩岸的丘陵漸漸連作山脈,時而能看到一些秀奇的山峰。
阡陌從舒地出來的時候,被關押在底艙里,看不到外面是如何模樣,如今看著,除了觸目皆是的青山綠水,也認不出什麼。舒人們卻興奮起來,笑逐顏開,有人對阡陌嘰里呱啦地說了一通,阡陌知道那大意是部落不遠了。
大船按著舒人們指引的路線入舒,阡陌望去,水路延綿,群山高聳,那地貌,正是她跟著社團入山時所見。
心情正激動,忽而問得遠處傳來號角之聲。不知什麼時候,山下出來了許多小船,足有數十。那號角聲越來越像,待得近前些,只見上面劍拔弩張,似乎含著敵意。
船上沒有什麼士卒,楚人連忙把船停下,船上的舒人走到船頭去,對著那些小船大喊大叫,揮動手臂。
號角聲停下,幾艘小船迅速過來,上面的人見到楚人船上的的確是舒人,亦是大驚。
一場敵對瞬間變作認親會,舒人們見到闊別的親人,又哭又笑,抱頭痛哭。
船上的楚人謝絕了上岸做客的邀請,將他們交到舒人手中之後,便打算離開。
阡陌正要踏上船板,忽然被人叫住。一名舟人從艙中拿出一隻包袱來,遞給她。
「我先前忘了。」他撓撓頭,憨笑道,「這是登船之前,寺人渠交與我的,讓我轉交與你。」
阡陌訝然,道了謝,將包袱接過來。
打開,她眼前一亮,只見裡面裝著她從前的衣服。開衫、長袖衣、牛仔褲、內衣、襪子……都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不過他們顯然不知道怎麼對付那內衣,阡陌看得出來它明顯被用力絞過,哭笑不得。
還有她的登山鞋,這個時代沒有刷子,但擦洗得很乾凈,但那個整理的人比她心靈手巧,鞋帶打成了一個漂亮的結,她費了好大的勁也拆不開。
除了衣服,還有她那匹布,也是疊得齊整放在裡面。
阡陌看到它,很是詫異。她自從那時從銅山裡出逃遇到鱷魚,被楚王救起,這布就不見了。她一直以為它失在了水裡,還一直為此惋惜,沒想到,竟失而復得。
自己的東西都回到了手中,阡陌看著它們,心情亦不禁為之一振。
回到離開兩個多月的山寨,裡面的人看到阡陌,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阡陌沒有耽擱,第一件事就是到當初藏背包的地方去,把背包找出來。那是一個大樹洞,當阡陌扒開掩蓋的落葉,看到背包的時候,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
她拉開拉鏈,裡面的東西都在,她一件一件翻出來,手電筒、水壺、雨衣、急救包、錢包……才拿起錢包,她就看到了手機。這兩樣東西,在現代是不離身的,阡陌自嘲地想,要是從前的自己像現在這樣兩個月不能摸不能碰,簡直不敢想像。人的適應力和運氣,有時候真是個難以下結論的東西。
當初阡陌跌下山坡之後,這個手機就一直沒有再出現過信號。等她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時候,電池裡的電量只剩下了最後一格,阡陌只好把它關掉。
手指按在開機鍵上,那感覺竟有些不真實,沒多久,手機屏幕亮起,開機畫面是阡陌的自|拍照,穿著T恤,側臉微笑。
電量顯示仍然是最後一格,收件箱和來電記錄里最新一條的時間都在失聯之前,微信的最後一條留言是前男友發來的,問她到地方了沒有,叮囑她注意安全。那時,阡陌正跟隊友們說笑,太吵,打算清靜下來再回覆,沒想到……
一語成讖。
阡陌盯著手機屏幕,少頃,關機。把它塞回背包里。錢包的錢倒是充足,阡陌要是能回去,步行到山下,足夠攔車回市區。
萬事俱備,似乎只欠那怪力亂神的東風。
沒多久,寨子里的人都聽說了阡陌的事,回來的舒人們說,楚人把他們放回來,都是阡陌的功勞。眾人又驚又喜,對阡陌刮目相看,教她楚語的那位酋長也還在,親自來向阡陌道謝,拿出了寨子里最好的食物和住所來招待她。
阡陌婉言謝絕,想了想,卻提出了一個請求。
她想沿著自己來時的道路回去,但是山高林密,她向酋長詢問,能不能派一個人做嚮導。
酋長對她的這個要求很是詫異。
「你要回家?」他操著同樣口音濃重的楚語,「可山那邊,並無人煙。」
阡陌知道這個問題會不斷被人問起,笑了笑,並不多解釋,只問,「我所求唯有此事,不知可有入得深山之人?」
酋長無法,幸好山寨里最不缺的就是爬山鑽林子的好手,他找了一名略識楚語又熟悉山林的中年人給阡陌做嚮導。
阡陌並不喜歡白佔人便宜,思索一番,將楚王賜的布拿出來給嚮導,一來算酬勞,二來打算換些糧食。這東西興許真的很值錢,嚮導一家收到,欣喜不已,滿口答應。
但是正計畫出發的時候,天氣忽然變了。
大雨大風,接連下來。
嚮導告訴阡陌,大雨會帶來山洪,要等天氣穩定了才能出發。
這件事,阡陌深有體會,於是乖乖地在寨子里暫且待著,等候雨過天晴。
隆隆的雷聲在天邊滾動,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夏日的暴雨。
郢城的王宮裡,眾臣正在蚤朝,商議國事。
「各地倉廩出糧,少則七成,多則傾盡所有,如今各地水退,飢情已解。」堂上,令尹鬬般向楚王稟道。
楚王坐在上首,閱過了呈報各地飢情的牘片,問,「補種如何?」
鬬般答道:「近來天氣溫潤,各地補種青苗已經落土,王田補種已畢,若無意外,還可趕上秋收。」
楚王頷首。
群臣聽得這些消息,皆面露喜色,議論紛紛。
「大王,」子貝建議道,「何不往雲夢行獵,獻祭太一,以謝天佑。」
眾大夫皆贊同。
楚王一向好獵,繼位之後,時常動輒引車百乘,往雲夢狩獵,十天半個月之後方滿載而歸。可自去年以來,楚王罷宴罷樂,唯一一次行獵也不過是在銅山的澤中獵鱷,半日即歸。朝野之中正為征伐勝利而喜悅,許多人也需要一場娛樂來放鬆緊張許久的身體,巡獵雲夢,乃正合時宜。
「飢情雖解,仍有後難。各地戍守不足,楚師仍需休養。」楚王卻道,「且寡人已將雲夢開放與民人賑饑,此時巡獵,豈非爭利。寡人歸來時已經告廟,犒酬太一之事,日後再行。」
眾人皆詫異,見楚王神色堅定,亦不再議。
伍舉在朝上提了兩三施政之見,楚王皆予採納,令他與令尹細商。
散朝之後,伍舉以為楚王會召他再議事,出乎意料,楚王散了朝便徑自離開,伍舉只得往回走。
沒走幾步,他聽到身後有人在喚他,回頭,見是蘇從。
他神色寬慰,開口便道,「大王甚好。」
伍舉訝然:「如何甚好?」
「奮發圖治啊。」蘇從笑眯眯,「我先前還擔憂他得勝歸來之後,便又重新沉溺宴樂,可你看,群臣慫恿他行獵雲夢,他都不肯。大王,可真是轉了性了。」
伍舉笑笑:「大王本就不是貪樂之人,爾等太不放心。」
「怎敢放心,」蘇從嘆口氣,「楚國興亡,全在大王一人,偏偏佞人不少……嘖嘖,你看你看。」
不遠處,小臣符正路過,蘇從素來對此人有些看法,不想與他應酬,轉頭看到別的熟人,借著打招呼的當口走開了。
伍舉有些無奈,看到小臣符,卻想起一事,走過去。
小臣符見伍舉走過來,連忙行禮,「伍大夫。」
伍舉還禮,道,「我有一事,欲問與小臣。」
小臣符道,「伍大夫客氣,未知何事?」
「工妾陌,小臣可知?」
小臣符訝然,看著伍舉,「小人知曉。」
「此人隨大王伐庸,不知她如今何在?」
小臣符未想到伍舉會對工妾陌也這般上心,答道,「工妾陌在歸郢途中便回舒去了。」
伍舉眉頭微動。
他昨日到藏室,少臧跟他抱怨,說上次來的一個女子,把他的一塊託人從魯國帶回來的墨用光了,寫過的牘片上也儘是看不懂的字,實在浪費。伍舉想起工妾陌,又她提到的那越人和吳人,似乎有什麼有趣的事。她雖是女子,楚語也說得不好,卻難得的有趣,伍舉很想再與她聊一聊。不想,卻是聽到了她已經離開的消息。
伍舉想起阡陌向他揮手時的樣子,有些遺憾。
「伍大夫問起這工妾陌,未知何事?」小臣符探詢地看著他。
「無事。」伍舉微笑,「不過是昨日又聽聞了疫病之事,便記起了這工妾陌。她既然走了,只好另尋他法。」
「原來如此。」小臣符瞭然頷首。
穆夫人讓延年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