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阡陌又被帶走了。不過這次,並不是有什麼賞賜。

他們把她領到銅山邊上的大房子里,一個老婦人帶著她去清洗,當看到她露出白皙的皮膚和烏黑的頭髮,神色驚訝。

身上的衣服都被拿走,他們讓她換上一套嶄新衣物,寬袍大袖,正宗的古人一般。

工尹對這個意外的收穫很高興,當這個叫陌的工妾被打扮整齊領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露出驚喜之色,滿意地點頭。

「可惜話說不好。」領阡陌來的僕人道。

「說不好何妨。」工尹笑笑,吩咐道,「大王行獵之後,定要行宴,入寢之時,你領她去伺候。」

僕人應下。

這個地方,是阡陌看到的第一處真正意義上的古代建築。

這座屋宅依山而建,對比奴隸們的草棚,可謂宏偉。造型優美的屋檐,被一根根立柱舉著,典型的楚地干闌式房屋,爺爺要是看到,大概會高興壞了。

但是阡陌並不高興,她很著急。她從那個大腹便便的工尹和周圍人的言語里,明白了他們想要做什麼,心裡暴躁得要命。她不知道他們要她給誰,只覺得不可理喻。

不過,這不完全是壞事。

大約因為不需要像礦區里那樣時刻看守著奴隸,這宅子里的衛士並不多。阡陌留心觀察了半日,很快就發現了一個逃跑的機會——這宅子里的飲用水,都是從外面用牛車運來的。牛車上載著大桶,可以藏人。而且,出去的時候,衛士們不會仔細檢查。

忐忑地過了一夜之後,阡陌早早起來。她把布匹做成包袱,背在身上,又在庖廚的角落裡找到一把蚌鐮,權當防身。

四周還沒什麼人,她盯著運水的車來到,趁著僕人們往屋裡倒水的功夫,立刻藏到一隻空桶裡面。

她的動作十分輕快,就連拉車的牛也沒有驚動,一直低頭嚼著草。

蓋上桶蓋之後,四周漆黑一片。

阡陌縮著身體,聽著外面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緊張不已。

過了許久,車子終於動了起來。木質車輪碾過路面的石子,硌硌亂響。阡陌豎著耳朵,只盼著快點逃出去。如她所願,車子一路都沒有停頓。她能感覺到車子走過了一段長長的坡路,結合昨天的經驗,這就是離開那座宅子了。

心安穩了些。桶里又悶又熱,阡陌汗濕衣背,卻一點也不敢抱怨。經過了很長的一段路,車子停下來,阡陌聽到了淙淙的水聲。

沒有別人的說話聲,阡陌小心翼翼地頂著桶蓋,露出眼睛。只見這是一處山林。石壁上有泉水,清澈如銀。

趕車人把牛車拉到泉水前,將一根粗大的竹竿接著泉水,讓它流進桶里。

他沒有發現阡陌,站在泉水前等了一會,到附近解手去了。

阡陌抓住機會,立刻從桶里出來。雖然腿有些麻,但身體意外的靈活。她雙腳落地的時候,趕車人還沒回來,她蓋好桶蓋,立刻溜走。

這身衣裳寬袍寬袖,在灌木叢里行走很不方便。阡陌無比懷念她的牛仔褲和登山鞋,但是沒辦法,它們已經被收走,不知去向了。

阡陌靠太陽的位置辨別方向,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儘可能往遠離銅山的方向走。

沒多久,她聽到了嘩嘩的聲音。

繞開眼前的一片樹叢,忽而出現了一片蘆葦灘,再往前,是一條河。這時,阡陌聽到些話語聲傳來,望去,卻見一隊奴隸正經過不遠處,走向一個山坡——她割草的山坡。

風徐徐吹過,水邊的葦草如楚舞一般,招搖著修長的葉片。

大舟引著十幾艘小舟,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如魚兒般自在。

楚人都是水邊長大的,乘舟出遊,每個人都會自覺地換上短褐。

伍舉主持獵鱷,立在船頭,按劍臨風。楚王則早已躍躍欲試,對著十幾支樣式不一的兵器,挑選著稱手的工具。

鄭國的公孫回,奉鄭伯之命出使楚國,恰好到了沂地。楚王此番行獵,也邀他一同前往。他見楚王選了一柄魚叉,恭維道:「大王驍勇。」

楚王道:「鄭國無鱷,子可隨寡人一試。」

公孫回忙道:「我不識水性,實不敢獻醜。」

楚王一笑,又看向伍舉:「你不去?」

伍舉搖頭:「小臣要坐鎮。」

說話間,舟群已經行駛至水流平靜處,領頭的舟人打了一聲長長的唿哨,楚人們興奮起來,紛紛躍入水中。白色的水花此起彼伏,在木舟之間激起一片,船上的人看著哈哈大笑。

「獵鱷需新鮮魚餌,眾人故而下水去捕。」公孫回身旁的一名舟人笑嘻嘻地說。話音才落,一條魚被人從水裡扔上來,在甲板上生猛地跳。

楚王也笑起來,將短衣脫下,往舷上一搭。

「大王……」從人來不及阻攔,楚王已經躍入水中。淡淡的陽光照著水波,碧綠清澈,他修長健美的身體如同一尾江鯽,入水靈活,箭一樣地從水下穿過,待得冒頭,已經離船四五丈遠。

「那真是楚王?」鄭人皆驚愕,有些不可置信,「可水中到處都有鱷魚!」

伍舉望著楚王與眾們游到一處,一抹臉上的水,將一條魚扔到小船上,微微笑了笑。

「我們大王,什麼都不怕。」一名侍從得意地對鄭人說。

阡陌躲在灌木叢里,觀察了一下視野里的士兵,她這邊離得有點遠,小心些,應該可以躲過那些人的視線。

更幸運的是,她留意的那隻小船,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系在水邊的木樁上。

阡陌貓著腰,慢慢把步子移向蘆葦灘……

捕足了誘餌,舟群接著向前,水面漸漸平闊,岸邊有許多淺灘,蘆葦叢生。

船在水面上漂過,悄無聲息。

鱷魚生性警覺,與捕魚相反,獵鱷講究的是出其不意。

士卒們口中銜枚,盯著水面,銅製的矛頭在天空下泛著鋥亮的光,任憑漸漸變熱的陽光把濕了水的頭髮和衣服慢慢晒乾。

水流平靜,隱約可見水面上浮著些什麼,猶如枯木。

一名士卒將裝了血的皮囊放入水中,紅色的液體在水中漸漸散開,將水流染出一片淡粉的顏色。

楚王望著兩隻鱷魚慢慢靠近,靜心屏氣,握緊手上的長矛,只將眼睛盯著水面。

船漸漸靠近,眼見到近前了,楚人們暗自搓掌。

伍舉大船上的令旗一揮,楚王立刻暴起,將手中長矛朝鱷魚狠狠刺去。水花亂濺,鱷魚被利刺楔入皮肉,痛得將碩大的身體在水中翻滾。

旁邊的士卒趕緊幫忙,長矛、長鉤、漁叉等各式兵器貫穿入水。一番折騰,鱷魚終於氣絕,士卒們合力將鱷魚抬上舟來。

「這大鱷足有丈余呢!」有人稱讚道。

鄭人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鱷魚,亦圍過來,好奇地觀看。

伍舉正與公孫回說這話,這時,卻有人驚呼:「大王怎麼往河邊去了?」

伍舉一愣,忙望去。

卻見楚王不知道什麼時候登上了一艘小舟,此時正朝水岸而去。風吹得水波粼粼,葦草茂盛處,隱隱可見有陰影浮動。

「他要自己去獵?」從人吃驚,「何時……」

伍舉卻示意他噤聲,吩咐道:「令士卒跟上。」

正待要走到岸邊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些嚷嚷的聲音,阡陌機敏地回頭,卻見來路上影影綽綽,似乎來了些人。

突然,有人朝這邊大喊了一聲,阡陌看到幾個人朝自己這邊跑來。

糟糕!阡陌立刻轉身,一邊將蚌鐮插入後腰,一邊朝水邊飛奔而去。

長滿了草的地不太平坦,阡陌趔趄了好幾下。高草茂密,幾隻水鳥被驚得飛起,草葉上的螞蚱迎面打來。阡陌顧不得許多,一邊撥開葦桿和草葉,一邊朝水邊跑去。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阡陌一腳踩到了泥水裡。

河!阡陌顧不得許多,淌入水中。

河水被攪得渾濁,阡陌一頭扎入,無數起泡混著草葉和泥沙在眼前浮起,昏暗無光。

阡陌的方向感很強,奮力朝那艘破船的方向游去。

幸好不是逆流,河水給了她很大的助力。阡陌似乎聽到了岸上的吵嚷聲和腳步聲,但是她沒有功夫分心,因為已經可以看到船舷木板老舊的顏色,她連忙抽出蚌鐮,準備砍斷繫繩……突然,有什麼划過眼前,阡陌看到蛇腹一般的白皮。未幾,水流逼來,一張白牙森森的大口突然在面前張開。

阡陌大驚,急忙閃身,同時,將手中的蚌鐮用力揮去!

怪物將蚌鐮吞入,吃痛掙扎。阡陌看清全貌,目瞪口呆。

鱷魚!

尼瑪這水裡居然有鱷魚!

逃跑真的成了逃命,阡陌趁那鱷魚還在掙扎,使勁游開。可沒過多久,前面又有一道黑影擋住去路,那是另一條鱷魚!

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阡陌眼見著它們逼近,驚恐至極……

正在此時,水面突然被什麼破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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