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斷斷續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阡陌被阿離推醒。

她指著阿姆那邊,神色欣喜。阡陌一愣,忙起身來,跑到阿姆身邊去。摸摸她的額頭,的確,沒喲發燙也沒有發涼,體溫正常了。阿姆沉睡著,神色安穩,呼吸已經不像昨天那樣起伏不定。

真的有效。阡陌打心底舒一口氣,與阿離對視而笑。

阿姆病情好轉的消息,很快傳了開去。芒首先趕來,仔細查看了阿姆的狀況,再看向阡陌時,目光已經很不一樣。眾人又是驚奇又是高興,立刻將阡陌圍住,有的人問她是不是會巫術,有的人請她為自己的親人治一治,嘰嘰呱呱。阡陌卻聽得半懂不懂,只得看著他們傻笑。

最後,還是芒來解圍,讓人立刻報告工尹,又組織更多的人去採藥,讓病人服用。

艾葉和黃花蒿的味道,在礦場里飄蕩了整整幾日。雖然也有病重的人死去,但是更多的人活了下來。

工尹喜出望外。

工隸雖如螻蟻,但活都是要乾的。每次大疫,工隸都會折損許多,不但影響出礦,工尹向郢都要人,還會招來令尹問責,哪件都不是好事。

伍舉聽聞此事時,正隨著楚王在沂地巡視。

銅山工尹很以為功,疫病過去之後,立刻派人去向楚王稟報此事。伍舉聽著來者洋洋洒洒地讚揚工尹,卻忽而想到那個眼眸似墨晶般美麗的女子。

「那治病之人,可是個女子?」他問。

來人愣了愣,道:「正是。」

「可知其名?」

來人道,「小人只聽別人叫她陌。」

陌?伍舉含笑,點點頭。原來,她叫陌。

「什麼女子?」楚王瞥瞥伍舉。

伍舉忙道:「稟大王,這以葯驅疫之人,是一名工妾。」

「哦?」楚王想了想,「為何從前的疫病未見她來治?」

來人稟道:「那工妾剛剛自舒而來。」

楚王頷首。

伍舉道:「大王,小臣以為,這工妾有這般才能,用來鑿礦可著實浪費。」

「嗯?」楚王看看他,忽而一笑,「仲擎如此掛心,莫非曾見過?寡人賜與你便是。」

伍舉面紅,忙道:「小臣不過實言,並無私心!」

楚王道:「寡人從郢都出來時,你兄長還說起你對婚事不聞不問,唯恐你喜歡男子。如今看來倒是大喜,不若你明日就隨我去銅山,成全一番。」

伍舉啼笑皆非,正要辯解,來人卻道:「稟大王,工尹還遣小人報知大王,銅山附近澤中鱷魚為患,若大王往銅山,不可行水路。」

楚王訝然。

「鱷?」他目光一閃,饒有興趣,「銅山附近澤中,鱷魚十分多麼?」

「正是,鄉人皆以為患,正要聯合諸鄉捕殺。」

楚王莞爾,道:「鱷魚有何可懼,你即刻回去告知工尹,我明日就去銅山。」

來人應下,正要走開,楚王忽而想起一事,將他叫住。

「那會用藥的工妾,」他看一眼伍舉,說:「賜些布帛與她,也讓工尹平日照顧些,日後再有疫病,用得著。」

來人領命而去。

阡陌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賞賜。

當監工領著她去見工尹的時候,看著工尹將一匹布給她,她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工尹看看阡陌,臉和身上的衣物又臟又黑,頭髮披著,幾乎看不到臉。原本想著一個工妾居然也得了楚王的賞賜,他有些不高興,但看到阡陌這個樣子,心情又好了許多。

「你叫陌?」工尹和氣地問。

阡陌勉強聽得明白,答道:「是。」

「這驅疫的葯,是從何處學到的?」

這些話太複雜,阡陌聽不懂了。

工尹見她低著頭不說話,皺皺眉。

監工在一旁看著,對工尹道:「這工妾自群舒而來,不太曉得楚語。」

工尹瞭然,也沒什麼再多說,揮揮手,讓阡陌退下了。

阡陌帶著一匹新布回來,奴隸們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眾人紛紛來圍觀,幾乎把棚子擠塌了。

當阡陌把布交給阿姆的時候,她連忙去將手洗凈,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看著他們眼冒金光的神色,阡陌忽然想起來,這個時代,錢幣沒有普及,布匹才是能當錢用的硬通貨。自己竟是相當於得了一筆錢。

當那布匹展開的時候,眾人嘖嘖稱讚。阡陌看著上面細緻柔軟的紋路和天然的淡米色,亦覺得好奇。她曾在博物館裡看過修復後的楚國織物,精美高貴,卻已經成殘片。而眼前這一匹,雖然看著普通,但能夠親眼看到嶄新的實物,那種奇妙的感覺還是十分令人興奮。

有錢了呢。

阡陌心底暗自謀劃著。這樣寶貴的東西,當然不能拿去做衣服,如果自己能夠逃跑,把它帶著簡直是再好不過……

但這件事並沒有讓阡陌高興太久。

第二天,她正準備跟著阿姆她們去割草,芒卻將她攔住。他笑嘻嘻地告訴她,上面的人說了,她不必再乾重活。

阡陌十分震驚,看著眾人離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去割草是走出銅山唯一的機會,不能出去,她逃跑的路子就被封死了。

她十分懊悔,過去那些日子,她一直顧忌這監工和士兵,畏首畏尾。早知道這樣,她就應該放手一搏。

工尹知道楚王過兩天就要來到,暗自高興,命人將官署收拾整潔,又親自巡視國工隸們新造的草屋,力求讓楚王看到的時候能夠滿意。

小臣符作為楚王的先遣來到,準備獵鱷之事。他看了看工尹準備的事務,點點頭,但看看伺候的僕人,卻皺眉。

「你這礦中,就沒有些長得好看的人?」他問。

工尹訝然:「你不是說,大王最恨玩樂誤事?我上回說要女樂,你……」

「說了要你動腦子。」小臣符嘆口氣,教訓道,「此番為玩樂而來,興頭正好,雖無女樂,但婢女何妨?有美人伺候,誰人不喜?」

工尹瞭然,可又犯愁:「大王就要到來,這附近皆是鄉野,何來美人?」

小臣符鄙視地看他:「這我也無法,銅山中你是主事,好自為之。」

阡陌不用割草,只能在礦區里跟著別人做些零碎的事。

大概是治病的原因,許多人知道了她,對她也十分友善。阡陌並不想閑著,她想再銅山裡多轉轉,看看有沒有別的機會,所以,當幾個女人去坑道里送食物的時候,阡陌忙跟了過去。

她上次看到採礦區的時候,不過匆匆路過,真正深入其中,是第一次。這裡繁忙而嘈雜,到處是搬運礦石的人。太陽下,汗水的味道混著灰塵,空氣渾濁。

食物可以像打水一樣,從豎井送下去。

一個與阡陌相熟的女人想去看看丈夫,她見阡陌好奇地盯著那些礦井,便扯扯她,打手勢問她去不去。

阡陌笑笑,欣然同往。

原木支撐的礦洞不大,要低著頭。才進去,阡陌就趕到了周身的涼意,好像進了空調房。四壁濕漉漉的,坑道里又濕又滑,再往深些,水汽凝在壁上,往下滴水。

走了一段,女人回頭,指指坑道里的一口井,讓阡陌小心。阡陌點點頭,路過那井時,看了看,只見裡面盛著水,不知道多深。

阡陌知道,那是蓄水井。銅綠山地處水量豐沛的地區,礦井裡的滲水問題一直是困擾。蓄水井就是用來對付滲水的,原始而有效。

礦井四通八達,卻窄小|逼仄,有些地方,要爬著才能過去。不僅如此,有的礦道里滲水嚴重,排水不好的話,裡面的人就要浸在泥水裡挖礦,更不用說一旦突髮狀況,逃跑都來不及。

看著工匠們手裡揮得鈍響的工具,阡陌又回憶起了從前。

她曾見過爺爺和考古學教授們一起參加學術會議,在一個小型學術廳裡面,燈光溫和,桌面鋥亮,教授們對著投影幕的上的出土文物圖片分析,在優雅安逸的環境里,一邊喝著咖啡喝茶,一邊滿懷思古幽情。阡陌相信,那些教授們要是跟她現在一樣,必定恨不得把這些曾經視如寶物的蚌鐮石斧狠狠砸碎,在心裡狂罵一萬遍「狗日的統治階級他媽的不是人」!

想著,她被自己逗樂了,臉上浮起笑容,心情好了許多。

女人一路打聽,在礦井的深處找到了丈夫。那男人正在鑿礦石,見到女人,十分高興,臟污的臉倏爾光采綻放。二人說了好一會話,直到監工來趕人。

阡陌看著女人戀戀不捨的樣子,不禁微笑。她曾經也有過掛在心上,恨不得時時都能見到的人。雖然後來因為考上的大學太遠而分手,但是每每想起,阡陌還是會感到溫暖。

當然,現在來想,那都是像在外星一樣遙遠的事。如果她沒記錯,自己的生日就快到了,也許包括前男友在內的好些人會給她打電話。

當他們發現自己不見了,會不會著急?

阡陌有些傷感,卻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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