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望著南海龍君,驚疑不定。

他卻不再開口,抬手聚起殺氣攻來,周圍大樹紛紛斷開倒下,妖獸們四散逃開。

「弁羽!」我怒喝一聲,使出法術截住他。

龍君卻不依不饒。一道水光從天而降,聚成龍形,張牙舞爪朝我撲來。

我念動法咒,巨木從土中拔地而起,招風引雷,將那水龍纏住。

龍君還想再變幻,我拋出藤索,將他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

「賤人!」龍君滾落在地,嘴裡猶自怒罵:「有本事你勿使這些歪道,用神力同我一決高下!」

「哦?」我冷冷地看著他:「不若先說說你來此做甚?」

「我來做甚你自己知道!」龍君在藤索里掙扎著:「賤人!你害慘了神君!他若出事,都是你的錯!」

子螭?我驀然一驚。

南海的海水在陽光下依舊深藍明澈,南海龍君劈開海水,領著我一路沉下。

海底的景緻依舊五光十色,龍宮瑞光籠罩,貝頂珠梁,依然是上回所見的奢華。

見龍君來到,海中游弋的魚蝦和海官紛紛避讓行禮。他沒有止步,徑自領著我來到了一處殿台前。

「神君就在裡面?」我問。

龍君不情願地瞟我一眼,冷冷道:「嗯。」

我望向那殿內,海水中,子螭的氣勢隱隱傳來,錯不了。

「他仍卧床?」片刻,我再問。

龍君沒有理我,只朝那殿上走去。

在熊三的山林里,他對我恨得不掩殺意,卻最終還是帶著我來到龍宮。這行徑,怎麼看都透著些忍痛割愛的悲壯意味,我心裡不禁惴惴。不管子螭病症究竟因何而起,看來情形很是艱難。

待上得台階,卻聞得樂聲傳來。

我眉梢微抬,再走幾步,只見殿內,鶯歌燕舞。

蝦蟹樂師奏著海樂,鮫人舞伎身著輕紗衣裙,在殿上翩翩起舞。她們體態豐盈,腰肢柔軟,色澤晶瑩的眼睛脈脈含笑,望著珠簾下那斜倚著的人。

子螭神態悠然,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酒盞。

我和龍君不約而同止住腳步。

少頃,子螭看過來。

「神君……」龍君瞪大眼睛望著他,愣怔不已。

「回來了?」子螭淡淡道,說著,目光往我這裡一掃:「還帶了人。」

四目相對,我懵然。

只見那面色與平常無異,哪有半點卧病的樣子。

「我……」龍君結巴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錯愕:「你不是……」

子螭卻從容,微笑著接話:「不是什麼?我睡了一覺醒來,殿中誰都不在,你倒來問我。」說罷,他微微抬手,不遠處侍立的海官隨即一禮,命樂師舞伎退下。

「前日吩咐你看八荒風物經,可熟讀了?」 殿上才靜下來,子螭看看龍君,問道。

「啊?」龍君一愣,半張著口,徹底沒了言語。 「我當初如何說的?」子螭似早有預料,神色平和,聲音卻隱隱含威:「三日,答不出來可要罰抄百遍。」

龍君小臉一白,忙道:「我這就去!」說罷一禮,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四周一時間安靜下來,殿中只剩下我和子螭。

氣氛尷尬且詭異。

我站在這裡,瞥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以為子螭如同龍君說的那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我沒顧忌太多就趕來了。誰知……

「既來了,就坐吧。」子螭倒是大方,指指下首,對我說。

我沒有說話,又驚又疑,心思百轉。

子螭卻面容平靜,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般態度,自己若推拒反而扭捏。

我暗自咬唇,看看那案席,只得走過去坐下。

「怎突然想起來看我?」子螭目光睨來,不緊不慢地開口。

「該問你。」我瞥瞥他,仍覺得不自然,四目相觸即收回視線:「龍君說你卧病,我……嗯,就來看看。」

「哦?」子螭淡淡一笑:「擷英也知道關心我這高高在上之人,卻是難得。」

他竟拿我說過的話來譏諷,我心裡一陣氣惱,橫他一眼,冷冷道:「告辭。」說罷,利落地起身。

還沒站穩,臂上被他突然一拽,我跌坐下來。

子螭低笑,瞥著我,臉上滿是作弄得逞的神色:「多大了,還這般易怒!」

我瞪他:「到底怎麼回事?」

子螭揚起眉梢,目光深邃:「做我婦人我就告訴你。」

我再度被惹惱,伸手一把推開他,起身離席。

身後傳來子螭哈哈大笑的聲音。

豎子,真是腦子壞了才來理他!

我心裡恨恨罵道,頭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沒走幾步,我卻聽到子螭那笑聲似乎漸漸低下去,片刻,變作一陣急喘。

不對!我猛然回頭。

子螭正倒在榻上,身體蜷了起來。

心中一驚,我趕緊快步上前。

只見他的一手緊緊捂著胸下,臉色變得像那夜所見一樣蒼白如紙,眉頭緊擰著,額間滲出細汗,似痛苦不已。

「你怎麼了?」我看著他,心頭一陣恐慌,急忙轉頭向殿外大喊:「來人!」

話音出來,卻似撞在什麼上面,悶悶地擋回。

「不可……」子螭突然用力扼住我的手臂:「不可教人知曉!」

我睜大眼睛,手足無措:「可你……」

「無事。」子螭閉著眼,仍喘著氣,似極力忍耐,聲音從牙縫裡低低傳來:「……過一會就好。」

我怔怔地看著他。

子螭沒再說話,胸腹處,他的雙手緊緊地攥在那裡,骨節發白。

「你……」我心焦不已,喉嚨里似卡著東西,想做什麼,卻無從下手。

那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句龍死去,子螭就是天庭中僅剩的神君,這事如果 傳出去,會引起何等人心動蕩可想而知。

片刻,我看向他的胸口上的雙手,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握上去。

那手綳得硬硬的,陣陣泛著涼。

我先封住殿內聲息,不讓任何人發覺。接著,我集中意念,讓神力緩緩傳給子螭。

脈搏的跳動在指下清晰傳來,好一會,子螭的呼吸似乎平靜了些。

手被輕輕拿開。

子螭已經睜開了眼,看著我,血色盡失的唇上浮起一絲虛弱地苦笑:「不必,沒用的。」

我無言地看著他,只覺心頭糾結不已。

「現在覺得如何?」少頃,我問。

「好多了。」子螭吁出一口氣,緩緩道。他閉上眼睛,似疲憊不已:「我想睡上片刻。」

「嗯。」我說。

他卻扯著我的一隻手不放:「你不許離開。」

「……」

心底嘆口氣,我無奈地坐下不動:「好。」

子螭唇角微微揚起,捉著我那隻手放在胸前,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殿上靜悄悄的。

沒過多久,我聽到子螭的呼吸聲綿長,似乎已經睡著了。

似乎如他所言,那疼痛只有一陣。現在,他睡容安詳,神色也恢複了些,不再白得嚇人。

他到底是患的是什麼病症?我心中萬般疑惑。

思索間,我看到他額角上濕乎乎的,是方才滲出的冷汗。我抬起另一隻手,想替他拭一拭,忽然,手掌無意中觸到他的胸前,似乎有什麼硬硬的東西藏在了衣領下。

我訝然,看看子螭,輕輕地將手探入他的衣下。

待取出那物事,我暗自一驚,只見竟是崑崙璧。

它的色澤依舊溫潤,卻與從前所見大不一樣,幾條裂縫橫亘其中,似乎隨時要破碎似的,觸目驚心。

海水映著瑞光,明亮通透。

南海龍宮的珊瑚台上,數十龍女身著戎裝,操著干戈演起海兵戎舞。

樂師擂起魚皮大鼓,一聲一聲,雄壯激人。

「方士和妖獸么?」子螭輕抿一口茶,「天庭也接過奏章,那些山門慘案突如其來,確是蹊蹺。」

我頷首,想起熊三他們的慘狀,道:「大地上的方士與妖獸本有讎隙,如今只怕更甚。」

子螭淡淡一笑,低聲道:「何止大地如此。」

旁邊有犀利的眼神飛來,我轉頭,南海龍君坐在不遠處的寶榻上看著這邊,目光森冷。

我不以為意,唇角一彎,轉回頭去。

那日子螭發病的事之後,我和子螭之間出現了一種奇異的默契。

我不再煩躁易怒地對他冷嘲熱諷,暫時留在了龍宮裡;他除了偶爾變成無賴,大部分時候還是正常的,會像個真正的神君一樣跟我談些時事。

病症的事,子螭沒有對我隱瞞。

因由牽扯到過去,我們頭一次敞開來談了一回。跟我猜測的一樣,他的病 來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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