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摔碎的魄血,眼前忽而起了一層白霧,待散盡,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山谷之中。
一名仙君乘雲降下,看到不遠處的一名女子,唇邊漾起笑意,朝她走去。女子亦看到了仙君,姣好的面容上泛起羞赧地顏色。我看到他們走到一起,耳鬢廝磨,說著綿綿情話。
白霧漸濃,四周倏地暗下,我看到仙君帶著那女子騰雲而起,身後追來些些綽綽的影子,似乎是黃泉下的冥吏。女子面色蒼白,瑟縮在仙君懷裡。九霄罡風刮來,仙君大喝一聲,四周捲起扶搖,將罡風擋開。天空漸漸明亮,九霄瑞光近在眼前,二人面上頓時露出希翼的神色。就在這時,一道強雷突然從雲中降下,不偏不倚地正中二人。
女子一聲慘叫,周身被白光吞沒。仙君急忙念咒施術,卻被從天而降的鎖鏈捆住,他雙眼暴瞪,眼睜睜地看著女子灰飛魄散。
「青瑜!」罡風中,只余仙君撕心裂肺的喊聲……
眼前忽而一晃,那些聲音消失,夜間的陣陣蟲鳴重又回到耳畔。
自己仍置身浮山之中,魄血的碎塊仍好好地躺在地上,卻沒了光潤的色澤。
「那……那仙君是……」灰狐狸獃獃地睜大眼睛,望著妖男。
妖男面無表情,與魄血中仙君一模一樣的臉在黑夜中黯淡無光。
灰狐狸愣怔著,少頃,小心翼翼地拾起碎裂的魄血。她轉頭看向妖男,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愧疚和躊躇。
「爺爺……嗯……爺爺不是故意的……」她手足無措地魄血遞給妖男,嘴上支支吾吾。
妖男看著魄血,卻沒有接。
他的面色微微發白,唇邊緊繃,雙目幽遠而深沉。
灰狐狸看他一言不發,神色更是不安,片刻,道:「嗯……要不爺爺拿去修好……」
「不必。」妖男聲音淡淡,說罷,徑自朝前面走開了。
一路上,妖男仍然什麼也沒說,只在前面走著,身影孑孑。
我和灰狐狸隔著一小段路跟在後面,氣氛很是尷尬。
「阿芍……」灰狐狸求救地看我。
我嘆口氣,摸摸她的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頭幾乎要脹成兩個那麼大,原本還想著趕緊回去找若磐的,可枝節橫生,不知妖男可還有心情幫忙。
回到宅中,妖男對我說他有事要離開片刻,說罷,看也不看灰狐狸,騰雲而起。
看著他在空中離去的身影,我和灰狐狸面面相覷。
「阿芍,」灰狐狸眉毛幾乎擰在了一塊:「怎麼辦?」
我也覺得沒主意,在屋前的石板上坐下,覺得今日著實過得艱難。心裡還惦念著若磐,我看向手腕,想著現在也指望不上妖男了,不如……心裡一橫,我把若磐的獸牙解下來,朝地上擲去。
夜裡安靜不已,我看著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獸牙,片刻,拾起來,再擲。
四周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灰心地把獸牙拾起,系回腕上。
雖然現在還對木屋裡的事感到害怕,可還是忍不住為若磐擔憂,現在到寧可他突然出現嚇我一跳,也不願他這樣一聲不響地消失。
「阿芍……」灰狐狸又可憐兮兮地湊過來。
我瞥瞥她:「現在知道不好了?當初鬧得這麼凶做什麼?」
「爺爺怎知他那什麼玉這般脆弱……」灰狐狸嘟噥著,她瞄瞄我:「阿芍,你可知那幻境是怎麼回事?」
我看她實在不知曉,就把魄血的來歷對她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魄血?」灰狐狸訝然,看看手中的碎塊:「此物叫魄血?」
我點頭。
灰狐狸似猶豫片刻,小聲地問:「那叫青瑜的女子,是臭方士喜歡的人么?」
「應該是。」我說。
灰狐狸臉色漸漸變得灰敗。
「她……嗯……她死了么?」好一會,她又問。
「嗯。」我答道。妖男帶那女子強行登天時,她大概已經瀕死。不想妖男也有如此意氣的時候,他對那女子深情可見一斑。可惜九霄下的罡風和雷劫,乃是天地間的屏障,女子是凡人,即便有仙君保護,最終還是慘烈死去;而妖男,大概就是因此觸犯了天庭律令,從此貶下凡間。
「阿芍,」灰狐狸也坐到石板上,苦惱地說:「你可知魄血怎麼補?」
我看看她手裡的魄血,搖搖頭:「我也不知。」
「你說……沒了此物,臭方士會不會登不成仙了?」她吞吞口水,聲音低低地問。
我想點頭,看到她快要哭了的樣子,又覺得於心不忍,道:「勿想得太多,辟荔有魄血,可見天庭對他器重,或許……嗯……你看辟荔也未多責怪你,想來他也有辦法。」
灰狐狸低著頭,許久,「哦」一聲,沒精打采地走開了。
混混沌沌地過了一夜,第二天醒來,天已經大亮。
灰狐狸不見了蹤影,妖男也沒有回來。
灰狐狸昨夜睡得很不安穩,說了整晚夢話,我看看她那翻得亂七八糟的被褥,心裡估摸著她大概是去找妖男了。
我看看四周,一夜之間,這宅子里竟變得如此冷清。
心底嘆口氣,我走出宅前,在石台旁坐下。我實在沒有心思去向灰狐狸和妖男,若磐的事就已經夠讓我頭疼了。頭又隱隱發脹,昨夜夢到了句龍,那些記憶卻還是老樣子,一點進展也沒有。
晨風涼涼的吹來,拂在耳邊,我卻想起了昨夜的木屋。
耳根一陣燒灼,若磐粗魯的氣息和重壓似乎還停留在身上,想起來就覺得羞赧。他做出那般舉動,我曾一心怪到藍背上,卻全然說服不了自己。若磐看我的眼神,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時時觸動著心頭,教我難以釋懷。
我想起了句龍。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句龍對我好,並不單純是因為他關心我。我也何其自私,一邊享受著他的關懷,一邊又對他的示好裝聾作啞。
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我無父無母,降世以來一直都是孤獨的,只有在句龍那裡,我才覺得自己會被人真心的在乎。我也全心信任句龍,他像兄長一樣指引我和教導我,和他在一起,我覺得處處踏實。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喜歡,我害怕有朝一日它突然改變,自己將無所適從,於是乾脆瑟縮起來。
或許句龍也感到了我的猶豫,他沒有點破那窗戶紙,一如既往地待我。直到天裂後的別離,我和他,誰也沒有再進一步……
額頭上又開始陣陣地發疼,我覺得睏倦得很,把頭靠在石台上。
再想想若磐。
如今,類似的事又出現在我和若磐之間。我對他好,除了當初被他搭救的感激,或許就是那溫暖的感覺讓我覺得依賴,就像當年在句龍身邊一樣。不同之處在於,我終究遲鈍太過,直至昨夜才明白若磐對我的心思;可等我回過神來,若磐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思緒在腦海中糾雜,睡意陣陣上涌,我閉起了眼睛。
迷濛中,我覺得風實在有些涼,想去披些衣衫,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過了會,身上忽而一暖,我覺得似乎有人給我蓋了東西,似乎帶著些熟悉的氣息,寒意驟退。
誰?
我的心微微一震,強迫自己睜開眼來。
手臂枕得太久,又酸又麻。我抬起頭,一邊放下手臂一邊坐直身體,不期然的,目光觸到身旁的人,我一愣。
天光下,若磐站在身前,注視著我,金眸光澤明凈。
「若……若磐。」一切突如其來,我睜大了眼睛,喉嚨卻澀澀的。
若磐沒有說話,仍站在那裡看著我。
我一下站起來,身上一件長衣倏而滑落在石板上。
那面容更加真實地映入眼中,只見若磐的頭髮衣衫皆齊整,除了臉色不大好,眼窩有些塌陷,其它與往常無異。四目相對,我緊繃的心一陣鬆開,又浮起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覺得啟齒艱難。
「昨夜怎麼回事?」少頃,我開口道。
話才出來,我心中卻覺得不妥,結巴地補充:「嗯……我是說你的眼睛……」說著,臉上不由地騰起一陣潮熱,眼睛不由地躲閃向一旁。
「無事。」若磐道,聲音低沉。他的神色也不大自然,卻仍注視著我:「是我驚著了你。」
他目光坦然,我的心卻不安穩地撞起來,趕緊搖頭:「不全是你的錯。」
這些話從頭到腳都透著彆扭。昨夜的事告訴我,我和若磐之間的關係已經變了,我再也不能拿他當作那隻隨時能靠在身上睡覺的寵物。
「我要去天庭。」若磐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怔了怔,抬起眼來。
「天庭?」
「嗯。」若磐神色平靜。
「你昨夜去見了子螭?」腦海中似有什麼連接起來,我脫口問道。
「嗯。」
我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