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瞪著他,只覺一切都變化得如此之快,腦子實在轉不過彎來。

「你……你不是去補天裂……」我張張嘴,說出來的話卻結巴不已。

子螭坐起來,一邊揉著後背一邊將沒好氣地斜我一眼,冷冷道:「自己不會往外面看看?」

我怔了怔,起身到窗邊打開窗戶。

夜色仍舊漆黑,雷電和暴雨卻已經不再肆虐,只有樹上的殘水仍舊落個不停。

停了?

我探著頭望了望,片刻,轉向子螭。

「天裂補好了?」我忙走到他身旁,問道。

「嗯。」子螭仍捏著肩頭,淡淡道。說罷,他在茵席上躺了下來,閉著眼睛,聲音裡帶著疲憊的低嘆:「累死我了。」

我看著他,燈光中,只見那面色微微發白,下巴上冒著青青的胡茬,這個模樣的子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在安靜地坐下來,過了會,又有些忍不住,輕聲問:「補天很累吧?」

子螭眼也不睜:「嗯。」

我看著他,斟酌片刻,又問:「你修補天裂之時,可曾見到句龍以前留下什麼痕迹?」

子螭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深深的目光朝我瞥來。

「那般汪洋之地,你覺得呢?」

我訥然,低頭不語。

天裂之處我去過,巨浪洶湧得能沖毀一切,除了水還是水,句龍能留下什麼,我也想像不到。心中的一點希望破滅,我不由有些沮喪。

「如此。」片刻,我開口道:「你辛苦了,且歇息吧。」說罷,從席上起身。

還未直起腰,我的手忽而被一把拽住,幾乎一個趔趄跌倒。

「不許走,陪我說話。」他仍躺在席上,兩隻眼睛盯著我。

「你小聲些!」我瞪他一眼:「這室中還有他人安寢。」說著,我掙掙手,他卻牢牢地握著。

「那天狗么?」子螭唇角浮起冷笑:「我想讓誰聽不到,誰就聽不到。」

我覺得這人莫名其妙,心裡一陣著惱,愈加用力,一邊抽手一邊使勁推他。

「嘶!」當我碰到他腹部的時候,子螭似乎吃疼,微微弓起身體。

我愣了愣,片刻,伸出手,又捅了一把方才推到的地方。

子螭幾乎彈起,護著腹部瞪我:「你做甚!」

「你怎會疼?」我懵然道。

子螭咬牙倒抽著氣,片刻,睜開一隻眼睛看我:「這可是肉身!」

我看他的樣子不像在裝,停住動作。補天果然是累得很的事么?連神君也這般傷筋動骨?我忽而想到句龍,沉默下來。

子螭在地上哼哼著,卻一直抓著我的手不鬆開。

「我陪你,你放開手。」過了一會,我說。

子螭回過頭來。

「不行,你會走。」他口氣頑固。

我又瞪起眼睛。

子螭卻不管我,自顧地朝身上看了看:「這凡體怎會在此?」

我瞥瞥他,沒好氣地說:「你那寢殿失火,故而救到此處。」

子螭看著我,目光無波無瀾。

「如此。」他說,語氣輕描淡寫。

我雖對他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早已見怪不怪,卻還是好奇,問:「你托世為北海王,不問問出了何事?」

子螭神色淡然:「不用問我也知曉,命自有數。」說著,他瞟我一眼:「爾等將這凡體救出來,可知司命府須改動命冊,要做多少事。」

我心中一陣氣悶,果然好人不可常做。

「既如此,神君還來尋回這皮囊做甚?」我冷笑。

子螭也彎彎唇角:「我也不想,只是補天太累,要歇息,還是這降到這凡體中舒服些,誰也打擾不得。這麼想著,突然發覺這身體未毀,本神君一時好奇,便……」

他話沒說完,忽而停住,眉頭微微皺起。子螭抬起手臂來,左右地嗅了嗅,登時拉下臉來,瞪著我:「這麼多日,爾等都不會給本神君換套衣裳么?」說著,他將手往胸口上一抹,神色更是嫌惡:「還有這水,嘖嘖……」

我哭笑不得,他今日反常地得就像換了個人,若非崑崙璧又回到了他的腰間,我幾乎以為這個子螭是假冒的。

「房屋破舊,我也無法。」我心情舒暢許多,毫無愧疚地道:「若神君再努力些,在入夜之前將天裂補好,這衣裳到現在定然還是乾的。」

子螭看我一眼:「說得輕巧,你可知那天裂多大?由西至東,夠日車跑上半天。女媧留下的五色石已經不多,新煉的神石過重,有的才舉到天裂之處就落下來,費神得很。」他停了停,看向房梁,繼續道:「凡間上來的神仙果然不行,空有口舌,臨近大事卻沒些果斷之氣。見天裂補得不順,有的人竟驚慌失措,說什麼取泰山之石重塑天柱把天庭托出九霄避災。哼,將來我該困住他們神力,放到海外那些山水險惡的荒蠻之地好好歷練,免得他們以為當了神仙就是每日天馬行空不學好……」

我很是無語。

我實在沒想到子螭除了愛打扮愛排場,還是個話癆。

子螭說著愈加起勁,說到天庭滔滔不絕,看也不看我臉色。

手腕被他一直握著,箍得難受得很。我望向窗外,只見夜色依舊沉沉,困意上涌,不禁低低地打了個哈欠。

子螭終於打住,轉過頭來看我:「你困了?」

我拭拭眼睛裡的淚水,無奈地說:「神君,擷英如今已是凡人,比不得神君補天之後還有如此精力。」說著,我示弱地笑笑:「我知曉神君健談,只是如今凡間乃深夜,還望神君體恤一二。天庭里博聞強識的仙公神女多的是,神君隨便挑幾位,說上一年也無人瞌睡。」

子螭目光幽深,沒有說話。

手突然被一個力道拉下,我來不及驚呼,眼前一晃,身體已經躺倒在地上。

子螭的臉正在上方,唇邊彎起笑意,話音緩緩地繞在耳邊:「本神君哪裡也不想去,你今日與我作伴可好?」

我羞惱交加,將把他踢開,手腳卻被壓住,動彈不得。

子螭注視著我,目中的墨色似慢慢化開,與臉上的笑容連在一處,似乎暗藏無限溫柔,美得攫人心魄。他的氣息拂來,很低很近,卻不覺逼迫,似蘭似麝的味道似沁入心脾……我望著那眼睛,忽然覺得天庭那麼多仙女愛慕他並非沒有道理,這個人如果存心想要誘惑誰,恐怕無人能夠抗拒……

不過,那些人未包含我。

我看著那臉漸近,想著如果額頭撞上那優美的鼻樑,不知何等壯觀。

正蓄勢待發,子螭卻忽然停住。

身上倏而鬆開,他坐起來,看我一眼,淡淡道:「長相還是太差,算了。」

昨天從市集回來,灰狐狸曾慷慨地將十張油餅拿出出來,說無論如何也要留著,要給妖男吃。

第二清晨,妖男回到這宅子,那十張油餅卻已蕩然無存。

原因是灰狐狸將它們通通拿來招待了子螭。

用膳時,只有她和子螭說話,相談甚歡。

「神君不知,那時臭方士變出一頭青牛來,將神君這身體從火海中救出來。後來初雪與阿芍在市集中閑逛,才聽人說北海王乘青牛升天哩!」太陽光明媚地照在屋前,石台旁,幾人圍坐著用膳,灰狐狸向子螭笑道,一臉興奮。

「哦?」子螭看看她,一派矜持地莞爾,昨晚那神經兮兮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

灰狐狸雙頰緋紅,卻說得更起勁。

「嗯……這其實也有阿芍的功勞,」她嘻嘻地笑,看看我:「那時,是阿芍說修仙之人不可見死不救哩。」

子螭目光投向我,雙眸溫和:「原來如此。」

我面無表情地別開頭。

旁邊,若磐埋頭用膳,一聲不吭。再旁邊,妖男雲淡風輕地坐著,往碗里添菜。

「阿芍……」灰狐狸似乎感覺到我的臉色,探過頭來瞄我。

我不答話,繼續吃飯。

「許是昨夜我半夜醒來驚動了擷英,她未睡好。」只聽子螭緩緩道,語調輕緩。

不要搭理他。心道,我盯著碗里,用木箸將一塊魚肉戳得四分五裂。

「阿芍怎會給驚到?」灰狐狸不解。

「誰知曉,她在天庭也向來膽怯得很。」

木箸在手中猛然捏緊,我朝子螭瞪起眼睛。

真是天大的笑話!什麼膽怯,說得好像他很了解我一般!

「她每回羞於承認,也總這般瞪眼。」子螭神態自得。

「阿芍,你也會膽怯哩。」灰狐狸嘻嘻地笑。

我橫她一眼:「不是膽怯!」

「哦?」子螭悠悠道:「那是什麼?」

昨夜被他捉弄的事又浮起在腦海,我的臉上一熱,想反駁,卻干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心虛地看向旁邊,若磐正往碗里扒飯,似乎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妖男已經吃飽,淡淡地瞥來,泰然自若地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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